他们在时间门外

  • 来源:方圆
  • 关键字:韩少功,设计,二胡
  • 发布时间:2015-09-25 15:03

  总觉得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就像木心说的一样,“车、马、邮件都很慢”,日子仿佛具有粗糙的颗粒感,偶尔磨得人痛楚,却真实丰盈,全然不像现在的麻木和干涩

  中学时喜欢韩少功的那篇《我心归去》,对其中的一段话念念不忘,因为它道出了很多人欲语而忘言的那一份对于故乡的思索:“假若你在旅途的夕阳中听到舒伯特的某支独唱曲,使你热泪突然涌流的想象,常常是故乡的小径,故乡的月夜……这哪里对呀?也许舒伯特在歌颂宫廷或爱情,但我相信所有雄浑的男声独唱都应该是献给故乡的。就像我相信所有的中国二胡都只能演奏悲怆,即便是赛马曲与赶集调,那也是带泪的笑。”

  忘了是谁说过“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我们终其一生行走在世间,时时刻刻体会失望、落魄的滋味,心底残存的一处柔软,留给亲人、爱人,以及故土。偶尔触目所见,令我们忆起旧日时光,想到蹉跎了的这些年月,不禁泪流。申赋渔的这本《匠人》令每个思乡的人都有话说,都有一把把陈旧却珍贵的往事要倾诉,它带着我们穿过时间的长河,去故乡某个安静流淌的河边坐看夕阳。

  《匠人》是一本装帧精美的书:木刻的封面,裸书脊,跨页,涂了墨的毛边……处处能够看到设计师的用心,朱赢椿这样说:“这本书的质感要怎么表达呢?它应该是苍凉的,但是有一种力量的、沉默的、黑的、重的。这就是我一开始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一个一个的画面。《匠人》不能太过于设计和精致,过于精致的时候反而会没有力量。”在纸质书日渐式微的年代里,在扑面而来令人喘不过气的畅销书的靓丽封面和浮夸又苍白的字体面前,邂逅这样一本带着时光沧桑感的书,不由得令人眼前一亮。申村那些个匠人的故事,被一一定格在书页里面,不管时间的潮水如何冲刷磨洗,会变黄的只是纸张,而故事却永远不会老去。

  书里写了十五位匠人的故事,他们都是申村的居民,他们的故事并不是各自独立,而是彼此串联。作者从小在申村长大,后来在外闯荡,离家十多年后,忆起故乡的人和事,觉得甚是悲凉。那时候的民风淳朴,那时候的人们走街串坊,以情相待,用心相处。然而如今等待申村的只有破败,这条有着六百年往事的时光之河,注定要在城市的冲荡下日渐凋零,不复被人记起。文字是一把能与时间抗衡的有力武器,在被遗忘之前,将弥足珍贵的回忆记录下来。

  作为一个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我却对农村生活有着莫大的好感和怀恋。儿时的暑假被父母带着,前往乡下的老家,在祖母和外祖母两家之间穿梭,和哥哥姐姐们玩耍,他们对我宠溺,而年幼的我却飞扬跋扈。前几年回家,看望生病的外祖母,家前面修了路,尘土飞扬,有种令我惊惶的陌生。我想念那些汽车行驶在上面颠簸不停的土路,黝黑木头做的大门,门内养了狗、家禽,祖母家还养着牛。乡间的大灶做出来的食物很好吃,有种烟火的味道,我跟婶婶在伙房里拉着风箱,有时候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往火里不断地加玉米秆子。

  总觉得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就像木心说的一样,“车、马、邮件都很慢”,日子仿佛具有粗糙的颗粒感,偶尔磨得人痛楚,却真实丰盈,全然不像现在的麻木和干涩。

  《匠人》中的故事,会让我回想起父亲时常给我讲的他年轻时农村里发生的事情。父亲四十年代出生,经历了建国之后的很多大事,比如“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还有文革。《织布匠》这一篇里写五寿奶奶饿得浑身浮肿,最后饿死,使我想起父亲讲过的饥荒年代,爷爷在床上饿地没有力气,也是遍体浮肿,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家里也没有吃的,父亲决定出去寻找食物,在一个快要干涸的泥湾里,他发现了很多蛤蜊,或是某种贝类,当时农村里没有人吃这种东西,父亲决定冒险一次试试。把蛤蜊带回家,壳剥掉,肉在案板上剁碎,变成肉泥,然后搓成丸子,煮熟给爷爷吃,爷爷的浮肿渐渐消去了,保住了一条命。《匠人》书里提到了很多跟死亡有关的事情,很多人死了,他们的亲戚在漫长的苦涩和煎熬中早已麻木,得知死亡的噩耗后也是不悲不喜,匆匆在家的附近埋掉,申村就是一个人、鬼、神混处的村落。我又想起父亲讲的,他小时候家里穷,农村条件也差,很多小孩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奶奶有过很多孩子,但是活下来的不多,父亲记得儿时的他在炕上坐着,旁边躺着停止呼吸的小弟弟,体温还未完全散去,奶奶在一旁悲伤地哭泣,是那种安静的悲伤。

  作者这次和书的设计师重归故里,看到的是开始没落的申村,青壮年都走了,留下的是孩童和老人,在田里他看到了红荣,书里描写的铁匠的儿子,如今已经是耄耋之人,作者本人是木匠的孙子、杂匠的侄子和扎灯匠的外孙。《匠人》这本书里,讲了那些匠人做过的善事,也讲过他们其中一些人不堪的过去,但作者都是以一种悲悯的笔触一一道来,大抵是因为众生皆苦,人都有好的一面和恶的一面,罗素说:“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而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读完本书,能够深刻体会到的,是作者对于乡村人苦难的那种不可遏制的同情心和宽容的情怀。匠人们老去了,但是有关他们的文字不会消弭,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是位于时间门外的不朽者。

  文|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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