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河漂流记(上)
- 来源:天天爱科学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乌鲁木齐,塔克拉玛干沙漠,塔里木河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5-10-23 14:03
1986年8月2日,周末。在溶溶月色中,乌鲁木齐像个姑娘,浑身弥漫着瓜香果馨,含情脉脉,散发无限魅力;人们或流连街头,或在花荫下徜徉……一串刺耳的电话铃声,震人心魄,击碎甜蜜夜晚的宁静。它将新疆科学院生物土壤沙漠研究所所长夏训诚召来了。
发话地点:千里之外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塔里木河下游的草湖。
发话人:塔里木河科学考察漂流队的高行宜。
他带车陆路行进,负责供应漂流队给养,并沿途考察夏季鸟类活动及采集标本。
内容:告急!漂流队的橡皮船失踪了。三名乘员——队长谷景和,队员阿不来、贾祥信也随之失踪。按计划,漂流队应在7月27日到达草湖,与高行宜会合。整整六天过去了,还未等到他们。高行宜已驾车沿途上下搜索,不见丝毫踪影。他们只带了三天干粮。在渺无人烟、茫茫无垠的沙漠中考察,断了粮食,其危险是怎么想也不过分的。
塔里木在古突厥语中是“注入湖泊和沙漠的河水”的意思。塔里木河发源于帕米尔高原,一路奔腾,为寂静的沙漠歌唱,为滚滚黄沙的荒野繁衍生命。它是歌唱的河,生命的河……可是,眼下在这里却见不到一丝人类生命的迹象。一只橡皮船,浮在浑乎乎的河上,没有马达声,也没有击水的桨声。顶头风吹得它像个酣醉的老人,摇摇晃晃,步履蹒跚。船长哪里去了?水手匿在何处?
啸声骤然而起,船内昏沉沉、半赤裸体的三个人猛地坐起,将目光透过河岸胡杨林——沙柱,魔筒般旋转着,顶天立地,忽粗忽细,一路呼啸狂奔,掠沙刮地,活似冷不丁冒出的魔鬼,张开血盆大嘴,直冲小船而来。
“注意!”三个被饥饿、酷暑折磨的人激灵而起,紧张惶恐地准备应急措施。谁都知道沙漠中的旋风能突然将你压在一堆沙丘下,也能将行人提到空中去。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旋风恶作剧似的掉头折尾,裹挟沙柱远去,留下一片迷离闪光的沙尘。这时,三个漂流者才看到金灿灿的胡杨树梢、血红的夕阳、殷红的霞带、湛蓝的天空……
每个人都被饥饿紧紧攫住。今天是1986年7月28日,昨天下午就断粮了,晚上他们只喝了点榨菜汤。榨菜开胃,越喝越饿。今天连榨菜也没有了,他们的胃肠里像有无数的老鼠在啃啮,蠕蠕爬动;头上烈日火炉般烘烤,烤得他们浑身都像炉渣。
谷景和看了一眼表,拿出记录本。阿不来操起锥形捕捞网,将捕捞网伸到黄腾腾的水中,报告了从网口测量的流速。
鱼!好一条大头鱼,肥嘟嘟、油亮亮,哧溜一声,水花四溅窜入网中……
阿不来赶快起网。哪里有大鱼!他自嘲道,狠狠摇了摇头,竭力驱走饥饿引起的幻象。但他还是笑了,被水晶体裹托的鱼卵,珍珠般颗颗粒粒,那黑豆般的眼、依稀蜷曲的尾、弧线构成的胚胎,美得像从古陶上落下的。立体的、悬浮在生命之液中的生命……每次数鱼卵鱼苗时,都引起他对生命哲理的沉思。
两小时一次的塔里木河鱼类产卵、孵化成鱼苗的捕捞结束了。谷景和在描述两岸的景观、河床的状况。生存的本能,使阿不来和老贾各看一边,眺望着胡杨林背后的荒漠,希望能看到一顶毡包、放牧的羊群,寻找到一点粮食。面对“万里平沙绝人烟”,他们眼望酸了,腿站软了。
“哎哟!”
铃铛刺戳到了阿不来身上。失去水手的橡皮船被侧来的风打到了岸边。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马达坏了以后,这两天都是顶头风,下午风势更烈,他们全体奋力划桨。饿得实在没劲了,只得任其随着水流漂动。刚拐过大弯,跌进了回水区,又是一阵猛烈的侧风,打得小船直歪,水灌进来了。三人手忙脚乱摇平了船,正想用桨冲出回水,才发现桨仅剩了一只,另一只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水流带走。好在老谷是海边生长的,善于操作单桨,但自此也就苦累了他,阿不来和老贾拿起单桨只会叫船打圈圈。一整天都未碰到过顺风,船也就时时被打搁浅,阿不来就时时跳下水去推,也就时时被铃铛刺和树枝刺伤。好处是他们不至于昏睡得太久。铃铛刺是一种一两米高的灌木,叶子碎小,其果形如铃铛,然而长出的刺却有四五厘米长,碰上它不是血眼子就是血口子。
突然,阿不来跳下水,蹿上岸,边跑边用维语大声喊叫。
远处,奔马上驮着位牧民。他勒转马头,迎着阿不来跑来了。船上的老贾和老谷都满面喜色地站了起来。他们两人在大声说话。可惜半句也未听懂,但老贾和老谷知道他们一定在谈粮食。老贾似乎已闻到篝火上烤羊肉的香味,止不住咽了两口唾液……
阿不来回来了,脚步沉重。牧民回头走了,还不时回头看看漂在滔滔黄水上的一叶扁舟和那三个光膀子的怪人。
牧民急于在天黑前赶回毡包,毡包在几十里路之外。
暮色中,三人上了岸。一点吃的也没有。
蚊子、草虱直往身上扑。阿不来想起海南岛的戏语:三个蚊子一碟菜。果真如此,倒可以饱餐一顿。相反,塔里木河边的蚊子,倒是拿他们当了菜,草虱子翘起屁股往死里叮!他们只能烧锅开水喝喝了。
辘辘饥肠迫使老贾提起了猎枪,阿不来也为他四处张望。中午前后,黄羊成群地在沙漠与河的边缘跑,甚至还时而停下来,惶惑地打量着这三位不速之客。野兔总是单溜斜穿跳跃。那时却没有时间来顾及它们,因为第二阶段的漂流原计划只有三天,可今天已是第四天了,连一半的航程还没有走完,断粮后再延误时间无疑会更危险。等到有了时间,这些野物却一个也不露面了。
风弱了,大沙漠的傍晚沉入金色的梦。野鸭扑翅的哧哧声,野鸽的呼呼声,水禽落下来的击水声,使这梦的世界时而升起,时而又被击碎。塔里木河入夜前夕是美的,但饥饿魔鬼似的搅得他们不安。平时,阿不来和谷景和尽用手抓羊肉、烤羊肉、抓饭和温州小吃诱人,今天却谁也没心思去说了。“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寒冷也随着夜色降临,饥寒交迫的滋味,不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到的。三个人都裹起了毯子,越裹越紧,像裹着氆氇的彝族汉子。
不时传来一两声狼的嗥叫。绿幽幽的眼睛也不时来窥探他们。在饥饿面前,谁都没有注意这些恐怖的制造者。
谷景和最喜讲笑话,是考察队中的活宝,可讲了两三个,连小青年阿不来都不笑,兴致也就没了。他也和大漠之夜一样,倾听着风鸣沙响,陷入了沉思。
应该说准备工作是充分的,橡皮船是好的——装有驱动马达,帐篷、炊具、干粮等必需品也一应俱全。但才漂流了五公里,马达就不转了。是不适应这含沙量太大的河水,还是油料、机器本身的原因?天知道!反正是越修越糟糕,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第一阶段两天的航程三天才完成。收获却是丰硕的:对塔里木河鱼类特殊的孵化规律有了认识,鱼卵和鱼苗的产量出乎预料地高。
“今天只漂了20公里。”谷景和写完了最后一行字。
7月29日。“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落。”又圆又大的瀚海旭日驱走了寒冷,三个人掀掉了毯子,匆匆地上了船。每人都在想着早餐,可谁也没说。
阿拉尔的定点考察已揭示出塔里木河鱼类的生物钟:太阳出来时开始产卵,太阳落山,亲鱼不再互相追逐,产卵停止。如果你亲眼看到透明的颗颗粒粒的鱼卵在沙水中翻腾,一定会为那小小的生命担忧。但生命力是强大的,二三十小时后,鱼苗们孵出,追波逐流去闯荡世界。
岸边胡杨林稠密了,又粗、又高、又大,是原始林。它是沙漠中唯一的乔木。密林上空,野鸽、斑鸠、黄鸭、斑头雁成群结队地飞翔,是个竟有上千只的群体!那壮阔的阵势,那优美的飞行,使三个饥饿的漂流者长久不愿收回目光。
漂流的速度很慢,但只要到了主流,速度立即就会加快了。然而主流在哪里?这令谷景和困惑不已。洪水已漫出了地图上标出的河道,布下了迷魂阵,引你误入支流或回水区。家鱼在长江中产卵,似乎有着一定的区域,但他们在漂流考察中发现,家鱼对塔里木河并不挑剔,每次都能捞到鱼卵和苗。按照已取得的资料计算,鱼苗产量相当可观。可是,下游的鱼获量并不高,鱼苗哪里去了?这个困惑也引得谷景和有意去闯迷魂阵。
中午,胡杨林后面的羊群带来了福音。大漠中的维吾尔汉子半句汉语也听不懂,阿不来兼任了外交和翻译。可是两个二十七八岁的维族汉子因为未请示父亲,不敢卖羊,而他们的父亲又远去他处。眼看着肥肥的羊却吃不上,真是让人难以忍耐。阿不来拿出一叠人民币也说服不了他们。但阿凡提的子孙还是不乏机智的,不知阿不来使了什么聪明,两个汉子同意为他们做馕。真是喜从天降!
阿不来正在毡包中找馕炕,陡然听到闷闷的扑达声。回头一看,不禁瞠目结舌,叫苦不迭:妈呀!就这样烤馕?那个维族汉子正把和好的面团两手一合,随之像摔飞盘样旋转进火塘。效率倒是不低,不一会儿他就用棍棒将馕掏出:一层煳壳、一层沙,咬一口喳喳响,里面还是生面团。可三人吃得比千层饼和夹馅饼都香!香极了!茶也烧好了,喝一口,也是满嘴沙,沙水就沙饼,沙漠风味!两位维族汉子是真好客,还是对钱一点不感兴趣?说什么也不收钱。阿不来也不客气,把剩下的煳沙饼全带走了。
文/刘先平(责任编辑/韦永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