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辉煌

　　2153年8月的一天，林辉煌上了王总的车，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一点没想到危险在前。

　　林辉煌年过五十，以前是一名有二十多年教学经验的小学教师。自从教师这一职业被新兴的电子老师给替代之后，他只能以看停车场、送外卖或者在电脑机房值夜班为生，工作很不稳定。这一次林辉煌失业快两个月了，前几天在网上看见有人雇佣有教师经验的人照顾小孩，他投了简历，今天，老板亲自来接他去上班了。

　　林辉煌安安静静坐在王总的豪车里，王总抽着粗大的雪茄，牛气烘烘地大声说道：“世界不一样了！你看看这才多久？我小时候还有好多学校，学校里还有好多老师，那些老师还特烦、特喜欢管人！好在现在有了电子老师啊，孩子们再也不需要去学校上学了。当年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上学，刮风下雨还要过一条小河。但现在我儿子足不出户网上就有各科的电子老师，还能选他喜欢的动漫人物来教学。对了老林，你们这一行最后一个真人教师什么时候被淘汰的？”

　　“估计得有八年了。”林辉煌虽然很不喜欢王总口中“淘汰”这个词，但也只好如实做答。他没有告诉王胖子，其实他就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学岗位的老师。八年了，两千八百多个白天和夜晚啊，林辉煌无时无刻不希望再有人叫他一声“老师”，让他再回到当年那段辉煌的岁月！但他也知道，时代在往前发展，很多古老的行业都将陆续消失，谁都不可能阻挡住时间的车轮。

　　“今天接你去我家，你的工作主要就是看孩子，给电子老师打下手，安排作息时间表和课程表什么的，但千万别插手孩子的任何具体学习。你们的那一套早落伍了，记住，一切有电子老师！”王总说完，觉得车内的空调有些热，又用语音指示，让电子司机把空调温度调低，并把最新一期的电子杂志《金融周刊》推送到他面前的电子屏幕上。

　　林辉煌好奇地打量着这辆豪车里的新奇设施，看着空空如也的驾驶座，心里叹了一口气。在上个世纪，司机曾经是很吃香的一个职业，但后来随着车载电子司机的出现，虽然它们只是一块集成电路板，但是储存了庞大的电子地图数据库，永远不会迷路，永远不会酒驾，更不会路怒，所以很快就替代了真人司机。

　　这时，王总很不高兴的声音传过来：“怎么越来越热了？司机，不是让你调低温度吗？”

　　林辉煌也觉得车内的温度比刚才又热了好多，王总身材肥胖，衬衣都快打湿了。只听见车内有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模拟人声说道：“主人，现在温感器显示车内温度是18摄氏度，已经最低了。”

　　但车里两人发现温度不仅没有降低，反而热得像烤箱一样。王总已经把他的衬衣脱掉，光着膀子冲电子司机咆哮起来：“放屁，你的温度感应器肯定坏了，再这样热非烤死我们不可！你赶紧开窗户，停车让我们下去！”

　　电子司机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口吻：“主人，我是最优秀的电子司机，我必须遵照设定程序行事。车内温度再降低会对乘客健康有影响。我们是在高速公路上，按最新高速公路行车规范现在不能开窗，离应急停车处还有29分钟，现在不能停车。”

　　不能停车？林辉煌感觉车内温度起码有50℃以上，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最多十几分钟人就会陷入昏迷，不到半个小时生命体征就会消失！怎么办？

　　王总更明白当前的处境，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淌，他掏出手机联系汽车服务商，联系高速公路执勤，但是每一处的电子客服都温文尔雅地告诉他，通过远程监控他车内温度很正常，他们不能在高速公路上随意开窗或者停车。

　　“狗屁电子客服，狗屁电子司机，狗屁汽车商！”王总一拳打在他面前的电子杂志上，那里正音像并茂地播放着这款新型汽车的电子广告。可他的拳头已没有了力气，整个人瘫在了真皮坐椅上。坐椅渐渐发出一股股焦臭，王总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却毫无办法，一时间车内静得可怕。

　　突然，一个微弱但十分清晰的声音响起：“很高兴……认识你，最优秀的电子司机。你能……回答我一道小学生的问题吗？”

　　“好的，老林。”电子司机记得王总对林辉煌的称呼。

　　“小明和妹妹小红两个人独自在家做作业，妈妈的要求是作业没有做完决不允许出门。但这时候楼上突然起火了，家里电话打不出去，请问如果你是小明，是带妹妹开门逃生，还是继续在家里做作业？”

　　电子司机立即给出了答案：“根据我储备的知识，小孩子一定要听家长的话，而且做完作业是每个小学生都应该做的事。所以我选择留在家里继续做作业。”

　　“但你知道吗？你的选择会给小明和小红带来生命危险啊！”

　　这一次电子司机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才说：“老林，你的意思是现在你和主人有危险，你要我选择遵照主人指令在高速路上停车，但我的程序是这样设定的，高速路行车规范优先级高于主人指令，因此我只能选择遵循行车规范。”

　　时间一分分过去，在炽热的车厢内，林辉煌在昏迷之前，用尽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不，我希望你学会，人的生命……高于一切！”

　　王总后来是在一阵巨响中醒过来的。他发现面前的安全气囊涨得满满的，而他新买的豪华车撞过了高速公路的护栏，翻倒在路基外的一个浅坡下。他的左腿受伤了，一阵阵剧痛让他完全无法动弹。这时，一个佝偻苍老的身影爬过来，冲他大喊：“王胖子，这车马上要爆炸了，你不要怕，我背你出去！”

　　王胖子？王总被老林拉出车外，好奇地问：“老林，你……你怎么会记得我小学时候的外号？”

　　“以前上学时下大雨，我背过你。王胖子，你忘了你的小学老师，我可从来没有……忘记你们啊！”林辉煌背着他，说话很吃力。

　　“林老师……”在老林背上，王总喊着老师，哭得像当年的小孩子一样。他终于想起了他们的林老师守在学校旁的小河边，背他们上学和回家的情景，那时候老师多年轻啊！和今天电子老师不一样的是，那时候老师除了教给他们书本上的知识，还给他们讲做人的道理，还给了他们父母般的关爱！

　　林辉煌背着他的学生，一瘸一拐地渐渐远离了已经冒烟的车子，刚松一口气，突然听见“滴滴”两声，那辆车的喇叭突然响了，车载音箱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师，谢谢您教我的道理！老师，我最后问一句，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之前，王胖子冲着高速公路上赶来的警车、电视车大声喊道：“我的老师，名叫辉煌！”

　　文/花剑 编辑/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