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沉默者唯一的语言

　　球场上的多纳多尼强悍威猛，场下的他腼腆、不善言谈，《罗马体育报》记者维特罗尼有过这样的论断：多纳多尼是个忧郁阴沉的人，传递着封闭的信号。

　　多纳多尼摇头：“不，忧伤这词跟我没关系。我在我所爱的人面前，绝对不会摆出这种姿态。我倾向于先了解别人，深度的了解，再冲他们敞开心扉，表现出真实自我。电视镜头经常帮倒忙，断章取义，碎片的纪录会欺骗观众。我确实不够外向，但我容易轻信别人，跟谁都坦诚相见，因为这一点吃过大亏，可本性很难改，只能谨慎一点。”

　　父亲、童年、伤痛

　　多纳多尼极力在记者面前展示他温和亲善的一面，讲述他的人生感悟，回想起和父亲的感情。“我从亚特兰大青训走出，年少时就脱离父母单住，为训练方便，住在离家20多公里的地方，被迫很早就考取了驾照。父亲送给我一辆高尔夫作为交通工具，我跟他说算我借钱，每个月像还贷一样还他一部分钱。都还清后，我也有自己的积蓄，我送给他一辆他最心仪的车。这辆车还在，我姐姐开。我把父亲视为老朋友、至交，什么话都谈，两天不聊一下就难受。他去世前握着我的手说：‘你的爸爸永远与你同在，寸步不离，千万别忘了跟他多说说话。’我从没忘记，大事小情我都会跟天堂的他汇报。父亲的教导以及我和父亲的点滴让我明白，人生真正的意义不是我们每天追逐的那些，所谓名利和物质财富，真实的价值就藏在我们心底，那些让我们活得充实、有使命感的东西。”

　　生于1963年，意大利球星辈出的年代，那一代意大利球员的成长背景相似，儿时在菜地、乡间踢球。“球门是用木棍搭建的。足球是我和同年龄伙伴唯一的发泄，是我们聚在一起游戏唯一能做的事。那时我从没想过能有什么职业生涯，能进米兰、进国家队，踢球就是玩命，只想着怎么踢好、赢球，把能力提高上来，挑战自己。对我这么个笨嘴拙舌、少言寡语的人而言，足球更是一种表达自我的途径，让外界认识我了解我。我只会用行动表现，不会说。感谢足球，她是我和外界沟通的桥梁，把我心里的东西释放出来。”

　　多纳多尼人生最失落的时候，一是父亲离世，“我失魂落魄，干什么都没兴趣，调整了好长时间。”二是离婚，“第一段婚姻破产，我告别年幼的孩子时心如刀绞。”三是效力米兰时期在与布加勒斯特星比赛中的重伤，骨折，“在医院，我看到很多比我更严重的病患，不乏绝症患者，还在安慰鼓励其他人，顿时觉得自己这点伤不算什么。痛苦，也在教会你如何理解生活。”

　　职业角度，最失落的时刻肯定是1990年本土世界杯半决赛，与阿根廷的点球大战罚丢点球，他和塞雷纳两人成了“罪魁”，看着马拉多纳在那不勒斯圣保罗球场狂欢。“我很理解千万意大利国人那时的茫然、伤心，我接受指责。但作为职业球员，我得用职业的眼光来看待，更理性一点，这种事可能降落在每个球员头上，而且经常是那些绝对巨星。错误，有时让事物变得更美，更容易记起，更有滋味。完美本就不存在，即使存在，那也是单调乏味的。”

　　点球，醒不了的噩梦

　　点球是多纳多尼的噩梦，他不让记者谈这个话题，“说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我一辈子都被点球耽误了。如果这算赌博，那我只会输。少年时代，我去参加一届青少年杯赛，我赢得了赛事最佳球员称号，可在决赛里我踢丢点球，还不是一个，是两个！你们能相信吗？1986年U21欧青赛决赛，我们倒在西班牙脚下。1990和1994两届世界杯都输在点球上，该死的点球。”

　　1994年输球跟他无关，他并未站在点球点上，人们记住了巴乔的背影。意大利1990年代三届世界杯都败在点球，1998年他已离开国家队。执教国家队参加2008欧洲杯，梦魇重来，“还是点球，还是西班牙，我又出局了。”多纳多尼再给自己找台阶：“只要进入点球大战，至少说明我们距离伟大的成绩不远了。”

　　他是贝卢斯科尼王朝米兰的第一个重磅引援，1986年加盟，当时尤文也在抢他。“尤文和亚特兰大那时是合作关系户，有优先权，俱乐部让我去尤文。我听从心的呼唤投奔米兰，我从小就是红黑球迷。那个选择很难，要知道尤文如日中天，而米兰在摇摆阶段，我加盟的第一年连联盟杯资格都没拿到。赛季末我也在自问，是不是选错了。还好，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们走向世界之巅。这种创造时代的感觉，要比直接去尤文那样的平台守个冠军畅快多了。”

　　多纳多尼说，那支米兰的顶级球星场外交集甚少，私下基本没接触，“一旦进入米兰内洛，我们就是最团结的战友。很有趣，当时我们一心踢好球，没想着在场外成为多好的朋友，一起干什么。反而现在，时隔30年，我们的感情更深了。我经常和塔索蒂通电话，有时和巴斯滕一起去度假。我们这些人一见面，还和当时的感觉一样，一点不老。”

　　如何客观评价一个教练

　　让多纳多尼挑选一位接触过的最具智慧的球员，他选皮尔洛。“天生奇才，战术视角独特，技术优雅，做什么都能领先别人一步。我有幸认识普拉蒂尼、马拉多纳、法尔考，在米兰结识巴斯滕、古力特、巴雷西……经得起时间考核的不朽球员，不需要刻意在场上狂进球狂表演，张扬自我得到存在感满足感，而是那些能把复杂局面变得简单的，不是只顾自己而去考虑团队利益的，让队友踢得更好的一批人。跟现在的球员讲这个概念，比从前难多了。”

　　讲到那支米兰，不得不说萨基，划时代的大师。多纳多尼认为，“萨基的革命，除了高负荷的训练量、窒息的战术设置，更在于对球员心理和精神层面的关注、锤炼，他能把球员隐藏的价值激发出来，靠的是深入球员的头脑。其实，我们教练在日常工作、备战方面没太大不同，谁都会战术布置，教练的区别在能否识别出每个球员的潜质，把他真正的个性力量、智慧全部激发出来，让他们的头脑进入全新模式。大家评价教练，应该主要看这个，而成绩取决于太多客观因素，不公平。”

　　因为这个缘故，多纳多尼印象最深的教练，也是他直言学到最多东西的，是亚特兰大青训教练索内蒂，“一个火爆脾气的托斯卡纳人，首先教授我足球价值观，把我带进这个体系。他太严厉了，有一天当着队友面说我：‘要么让你成为一个球员，要么让你告别足球，再也别玩。’我当时恨他，夜里都在咬牙切齿咒骂他，做梦都梦到在球员面前报复他，羞辱他。后来才意识到，他是对的，不那么训练小孩不行。他的方式刺激我们每天优化自己，超越自己，永不停息。”

　　张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