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和“围巾侠”的死生之约

　　一个患神经纤维肿瘤，一个是骨髓异常增生。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那就用尽洪荒之力，疯癫相爱，冒险生产。谁能想到：原本奄奄一息的两条生命，竟活成蒸蒸向上的三口之家！

　　相约自杀，吸血鬼和围巾侠更配哦

　　2011年5月，徐枫提着一小袋在散场的早市上捡的田螺肉，从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出发，来到徐汇区华泾镇乡下，打算钓小龙虾。他用木棍和细绳自制了一个钓竿，在绳子另一端系一块田螺肉做饵。刚把诱饵轻轻放到浅水区，徐枫就看见，30米外的大桥上，一个女孩翻过了护栏，正贴着桥的外延缓慢挪动。大桥离水面不高，但河水幽深墨绿望不见底，徐枫本能地意识到：她可能要轻生！

　　救命要紧！可若贸然制止，女孩受了惊吓，反倒会掉下去。徐枫急中生智，一边上桥，一边模仿小沈阳的语气搞笑道：“闺女，干哈呢？”见女孩没有反应，他又自顾自地说：“跳桥？拉倒吧！那海水可凉啦！”

　　女孩还是没理他，徐枫只好进一步靠近。距离三四米的时候，女孩说：“你干吗？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徐枫故意叹气说：“可惜啊，有我在，你肯定死不成了，我只担心我自己。你看看这个水质，一会儿我下去救你，万一呛了几口水，非得拉肚子不可啊！”

　　看女孩陷入沉默，徐枫轻轻把手放在栏杆上，准备抓她的胳膊。可这个动作被女孩发觉了，她突然放开抓着栏杆的左手，激动地挥动着，大喊：“不要你管。”“不不，我不过去。”徐枫话音未落，女孩的左脚突然崴在了栏杆里，只听一声尖叫，她身子一斜，整个人迅速下坠。就在那一瞬，徐枫抓住了她的左臂。女孩的身体全部滑到了桥面以下，徐枫的上半身也被猛地拽了下去。幸好他及时用腿抵住了扶手，才转危为安。

　　“放开我！”女孩想奋力挣脱徐枫的手，但最终被他拽了上来。这时，徐枫才发现，女孩右侧脖颈凸出一个巨大的肿瘤，对比她精巧的巴掌脸，这个肿瘤看起来比头还要大。发现他盯着自己的脖子，女孩捂着脸大哭起来。

　　徐枫好言安慰，女孩才渐渐平静下来，讲述了她的经历。

　　她叫赵媛晶，来自四川，是一位美容师。一年前发现脖子上长出一个鸡蛋大的凸起，她到成都市中心医院检查，竟被诊断为神经纤维瘤。因瘤体血管与主动脉交缠，只能选择保守治疗。不想瘤体发展迅猛，现在已达到直径14cm。一年多的时间里，赵媛晶多次因呼吸困难、下肢失去知觉住院。两个星期前，她心脏衰竭，转到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医院，诊断出肿瘤恶化。看到这情势，谈了3年的男友离她而去，赵媛晶顿时对生命绝望，只想一死了之。

　　“这样就该死吗？那不如带我一个。约起来，咱俩一起死。”徐枫告诉赵媛晶，3个月前他被诊断为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髓细胞分化异常，导致骨髓不能造血，目前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骨髓移植，否则会转化为急性髓系白血病。但他和亲人的配型都不合，也拿不出60万的手术费用，只能靠输血维持生命。而一次次输血可能感染肝炎、艾滋病，还会发生可怕的溶血反应（红细胞壁破裂，血红蛋白逸出）。若是不输血，缺氧、脑溢血、内脏坏死，各种并发症会随时要了他的命。赵媛晶大惊：“靠输血活着？那不成吸血鬼了？”“幸好，你没说‘那不成蚊子精了’。”看到赵媛晶笑了，徐枫才松了一口气。他从小爱听相声小品，一向说话风趣幽默，此刻心想：“平时扯皮逗乐儿的本事到了这会儿，竟有大用了。”

　　赵媛晶住在小姨家，离第六人民医院不远，徐枫担心她再有变故，提出送她回家。赵媛晶答应了。

　　送完赵媛晶，徐枫回到住处，女孩跳河那一幕仍不断出现在眼前。她身材玲珑，五官精致，长着一张不知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巴掌小脸。可她因怕众人诧异惊惶的眼光，生病后再也不敢出门，每天都郁郁寡欢。同是天涯沦落人，徐枫估计她在这个状态下，很快又会想不开，便琢磨着帮她重振精神。

　　第二天，徐枫又来到赵媛晶姨妈家楼下，打电话叫她出来。见了面，徐枫拿出三条彩绘丝巾，说：“我想了一晚，觉得你可以做一个围巾侠，这样就和从前一样好看了。吸血鬼也有了伴儿，不再是一个人的江湖啦。”赵媛晶有些感动，她羞涩地围上丝巾，发现他的想法有道理，果然巧妙地遮住了肿瘤。虽然只是第二次相逢，但同患重病，让他们的心似乎贴得很近。说起病发以来遭受的痛苦、给家人带来的折磨，两人都伤感不已，他们约定：明年此时，若身体仍无好转，就不再给家人添麻烦，勇敢地一起去了断。但在这一年里，要彼此鼓励，坚定地活着。

　　哟哟切克闹，我说宝宝你说要

　　从那天开始，他们的交流多了。一个月后，徐枫约赵媛晶去钓小龙虾。作为一个中原人，赵媛晶从不知“钓小龙虾”是怎么回事儿，徐枫便手把手教她。两人忙得不亦乐乎，一个下午，钓了30多只。徐枫建议，去赵媛晶的姨妈家煮了它们。这时她才知道，徐枫来自“小龙虾之都”江苏盱眙，曾在南京一家四星级酒店做高级主厨。原本前途无量，生病后却只能辞职。徐枫问：“你喜欢麻辣、蒜香还是蛋黄焗呀？小龙虾就是爱情的味道，让我听听你的取向。”虽是开玩笑的口吻，徐枫却有点想试探赵媛晶。一个月的接触，这个女孩的脆弱、天真都让他动心。

　　赵媛晶听出了他的意思，说：“每一种鲜花都有花语，小龙虾有什么‘虾语’吗？”“如果非要有一种‘虾语’，那就是：卸下铠甲，我爱上你的软肋。”徐枫发现赵媛晶有些脸红，索性更直接地表白：“虽然是重病患者，我们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我可以说我爱你吗？”

　　望着他的深情凝视，赵媛晶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说：“是不是太奢侈了，我们还可以恋爱吗？”徐枫轻轻抱住她：“我期望可以轰轰烈烈。”

　　这对“难侣”含泪相拥，遗世独立。他们决定在一起，用剩下的时光，放纵地爱一场。

　　可这段恋情遭到了赵媛晶小姨的反对。赵媛晶8岁时，被父亲抛弃，不久妈妈也离家出走再无音讯，是姨妈将赵媛晶带大。但赵媛晶苦苦哀求：“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或许并不多，我真的不想辜负此生。”小姨流泪认可了她的选择。

　　2011年7月中旬，赵媛晶跟着徐枫回到江苏。为了治病、输血，徐枫几乎家徒四壁，老屋荒草丛生，只剩两间空荡荡的平房。但赵媛晶觉得挺好的，立刻把房间打扫出来，还为徐枫做了酸辣粉。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赵媛晶纳闷儿地问：“什么情况？我是四川人，都没有你这么爱吃辣。”徐枫说：“因为我心里住着一个四川人呀。”赵媛晶笑了。不经意间，甜蜜就漫上心头。

　　赵媛晶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开垦出一片小园子，种起了瓜果蔬菜。她和从前美容院的朋友合伙，开了个化妆品代购的网店。徐枫的母亲几年前因肝病去世，他只有爸爸一个至亲。徐枫爸爸原本不赞同他们在一起，可看到赵媛晶如此勤快，儿子如此幸福，他也就不再反对了。

　　爱情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支撑着两个人的精神。其后的一年，徐枫三次重度感染入院，赵媛晶也因为肿瘤的压迫，两次病危，但他们都坚强地挺了过来。2012年3月，赵媛晶发现难以控制面部表情，微笑困难，发音也开始混沌不清。她害怕了，“难道瘤体又增大了？”徐枫也很恐慌。两人立刻赶到盱眙县人民医院，检查结果让赵媛晶差点惊讶得晕过去—她居然怀孕了！

　　赵媛晶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又惊又喜，说：“我们有宝宝啦，孩子像你好，还是像我好呢？”徐枫却早已惊得一身冷汗，他得的是血液病，赵媛晶的身体里也有癌细胞，这个孩子是否会成为另一个悲剧？他喃喃道：“这个孩子，不能要。”“为什么？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得知了他俩的身体状况，医生也很忧心，对赵媛晶说：“虽然你俩的病都不遗传，孩子目前也很健康，但是你的身体，恐怕不能承受孕育的风险。”听说孩子不会遗传他们的病，赵媛晶就更没有任何顾虑了，她坚定地说：“我一定能生下孩子。”医生只好告诉赵媛晶，怀孕期间，她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会很不稳定，病情极易恶化，要做好随时终止妊娠的准备。

　　然而，这个决定还是遭到了徐枫和他父亲的一致反对。徐爸爸想要孙子，但他不愿让赵媛晶拿命去换。可赵媛晶觉得，自己的命随时可能下线，她宁愿换孩子一条命。她哭着问徐枫：“我们这样的两个病人，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你不觉得是奇迹吗？”徐枫的眼眶红红的，他舍不得赵媛晶承受这样的风险。

　　接下来的两个多星期，三人都在为此事争吵。3月24日一早，徐枫发现赵媛晶不见了，打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也不在亲戚家—她出走了。

　　原来那段时间，赵媛晶日日呕吐不止，肿瘤压迫脊柱剧痛，比她经历过的任何化疗都要痛苦。但她的内心充满力量，孕育生命，激发了她前所未有的坚强，那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的念头，被这个延续自己生命的孩子牢牢封印。她越来越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软弱，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她：做个坚强的母亲！

　　赵媛晶打算找短租房，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但此时的徐枫已心急如焚，四处奔波打听，不眠不休，半夜3点还在朋友圈求亲友提供线索。接到徐枫频繁的电话轰炸，赵媛晶很担心他的身体，只好在电话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徐枫哭了，他从未想过赵媛晶会变得如此执着。他承诺：“只要你回来，我再不提流产的事，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赵媛晶重新回到徐家。整个孕期，她几乎是在床上度过的，剧烈骨痛，却没用过一次止痛药。2012年12月9日，盱眙县人民医院，在肿瘤科、呼吸科医生全部到场的情况下，赵媛晶剖宫产下一名男婴，取名康康。

　　18年之约，一个都不能少

　　有了康康，两人完全改变了一种生活状态，忙得不可开交，也快乐得无法描述。孩子长得胖嘟嘟的，非常可爱，一举一动都能让他们欣喜不已。因为精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两人惊奇地发现，病痛似乎比以前轻多了。

　　康康满百天，徐枫提议好好庆祝一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看他满脸坏笑，赵媛晶总觉得有猫腻儿。果然，她刚舀了一勺小排汤，徐枫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单膝跪下，深情地说：“晶晶，咱们去领证吧，你愿意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赵媛晶愣住了。片刻后她缓过神来，故作矫情地说：“怎么，给你生孩子不算，还要嫁给你，你的心也太黑了。”徐枫攥着她的手，说：“吃了我做的菜，还不嫁给我做媳妇，女人果然不讲理啊！”赵媛晶“扑哧”笑了出来，幸福地戴上了徐枫的戒指。

　　2013年4月底，两人领取了结婚证。从民政局里走出来，赵媛晶对徐枫说：“从前我们俩约定相守一年，一年后一起去死。但今天，我郑重约你，要勇敢地活，再陪康康18年，你愿意吗？”徐枫一把抱住她，泪如雨下。有了孩子，他的生命好像突然有了亮光，他再没怀疑过“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孩子和家，让他觉得活着真好！

　　从那时起，徐枫更加顽强。从前他总是等到呼吸困难才去买血，现在，每个月他都主动到医院配型、申请输血。输血需要住院7天，但为了省钱，徐枫就在镇卫生院抽血，自己拿到县医院做配型，然后再骑三轮车返回卫生院，恳求医生赶在45分钟之内将血液输到他体内。

　　2014年底，徐枫左腿出现股骨头坏死症状。这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的并发症之一，很多病友都因此不能走路了。徐枫会木工，自己设计制作了一套练习工具，每天扶着行走。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到2015年7月，他竟然又能自由行动了。

　　2016年1月，赵媛晶肿瘤积液多了，在盱眙县人民医院住院，做常规积液导流，徐枫陪护。一天中午，徐枫的鼻子突然流血不止，晕了过去。一检查，血小板已降到1200，同时又出现了肺部感染。赵媛晶赶紧为他办理了住院手续。徐枫的爸爸要照顾孙子无暇分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赵媛晶却淡定地说：“我们互相为彼此陪床，这下更方便了。”

　　医院每天早晨8点查房后，赵媛晶就自带“设备”（导流管）到楼上血液科病房，看着徐枫挂吊水、做化疗。她需要做创口处理或更换导流袋的时候，徐枫就下楼陪她。吃过晚饭两人会一起在楼下的花坛走走，其他病人家属看到他们，都称他们是“病侣”。

　　一天，徐枫隔壁床一个病友去世了，他非常感触。赵媛晶过来以后，他抓住她的手，说：“围巾侠，你说我会离开你吗？”赵媛晶用手轻轻点着他的头，说：“自古红颜多薄命，上帝夺走了我的美貌，这是要我长命百岁的节奏。我在你就在。”徐枫顿时被赵媛晶的神逻辑雷翻了，说：“我不是怕死，是怕离开你。”

　　这天早晨，徐枫输了血，赵媛晶的病房还没有查房，两人便聊起了微信。突然徐枫就没了动静，打电话过去也不接听。赵媛晶立刻赶到楼上，果然，徐枫发生了输血后的溶血反应，在半分钟里突发高烧41℃，休克过去。当时他呼吸困难，血压也没了，被迅速推进了抢救室，过了两个多小时，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回到病房的徐枫依旧昏迷不醒，赵媛晶拉着他的手，不住地呼唤：“醒过来呀，康康还在等你呢，不是说好‘向天再借18年’吗？”11点半，徐枫终于苏醒，看到赵媛晶一脸泪水，他心疼地安慰道：“我们一家要集齐吉祥三宝，我哪敢不活过来呀！”

　　为了提振他的精神，赵媛晶每天都把儿子带到病房。这果真是一剂好药。徐枫一边输液，一边陪儿子玩，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2月17日，比医生预计的提前10天，他就出院了。回到那个简陋却温馨的小家，康康撒娇地说：“爸爸，你又可以做小龙虾给我吃了。”徐枫哈哈笑道：“原来，集齐吉祥三宝，召唤的不是神龙，是小龙虾呀。”

　　2016年春天，赵媛晶和徐枫注册了微店，卖秘制的盱眙龙虾调料和地产干货。赵媛晶十分勤奋，利用朋友圈和线下推广，第二天就做成了几十笔生意。而每做成一笔生意，她都会告诉顾客：“此店设计经营18年。18年内保质保量，随时线上教你制作最美味的小龙虾！”

　　对于普通人来说，每天醒来，见相同的人重复相同的事，或许会觉得枯燥无趣。但对于这对夫妻，每天能够醒来，看到彼此，看到他们的吉祥小宝，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文中康康为化名）

　　文|本刊记者 黄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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