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声汽笛长鸣，悠远而深沉，划破了西江上深邃而宁静的夜空。
“二妞，不要怪爹，爹知道你想读书，爹也不想让你一个人背井离乡去打工……”
“爹，咱家穷，女儿不怪您，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来报答您对我的养育之恩。爹，请回吧！……”
滑轮浆开始翻滚，夹杂着离人心碎的浪花声，渐行的飞跃把故乡的距离慢慢拉远……
漆黑的码头，水生缓缓地垂下了挥舞的右手，视线朝东，久久不愿离去。
苍凉的夜幕下，星点的渔火犹如百盏明灯。水生凝望着渐渐远去的客船，直至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这是水生生平第一次和养女二妞告别。
水生已年过花甲，一生奔波劳碌。一双厚黑的大手长满茧子，粗糙得像一对铁耙，两鬓斑白，爬满皱纹的脸庞掩盖着岁月的沧桑。
在下勒村方圆百里，只要提到水生，无人不知。原因有三，其一：略懂民间草药偏方，虽不敢称医术精湛，倒也攻克过一些医院也无能为力的疑难杂症；其二：超生专业户。水生有五子二女，美曰其名“七子连心”，属严重超生；其三：弃婴收容专业户。九十年代农村弃婴现象普遍，人常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水生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不忍路边弃婴生命凋零，先后收养了四名女婴，其中一名夭折。水生常对人说只要加多一瓢水煮粥，就能养活一个孩子。这对一贫如洗的水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处于水深火热的边远贫困山区，水生是首屈一指的特困户。
二妞南下打工的翌日，县里来人了。村长领着县委等一大帮人直往水生家里奔，与上次来水生家捉计生的阵势有过之而无不及。村里人连忙跑去地里，给正在干农活的水生报信，说你家来了好多官家人，兴许是来捉你“计生”（结扎）。水生一听，慌了阵脚，连忙丢下手里的锄头，正要撒腿，可突然又犹豫起来，或许是对家里放心不下，又或许不懂该往哪个方向逃窜，来回踱步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月捉计生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不寒而栗——
“水生，我们是镇计生大队的，鉴于你严重的超生问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只见官家人把水生家团团围住，场面沸腾，吓得水生出了一身冷汗。孩子们一个个钻进被窝，屏住呼吸。
没等计生队员发完话，水生在慌乱中从后门窜出，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想到这，水生猛地打了个寒颤，从回忆里被抽醒，心里马上又起了唯一的念头：跑！
“水生，别跑呀！”村长带着县委一大帮人找到地里来了，水生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城里那么大的官，顿时心生恐慌，腿脚发软，自知已来不及逃窜，索性横下一条心，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老脸绷紧，面无表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水生，我们是来向你道喜的……”村长面带微笑地说道。
“道喜？！”水生有些纳闷，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们家二妞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二妞为我们县争了光，县委非常重视，县领导特来慰问您：两万元人民币，一百斤大米，二十斤面条，两篓鸡蛋……”
顿时，村里欢呼雀跃开来，水生接过县长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和慰问金，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间，老泪纵横……
他在泪光中仿佛又看到了二妞渐渐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码头那片依稀的灯火中……
文/林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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