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一部电视剧的奥林匹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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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0-25 11:44
在这部搁浅4年后播出的战争剧中,著名编剧兰晓龙想用诗一样的语言与观众探讨人性命题
芦焱坐在一个干枯的河套里,面前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头顶一半乌云一半晴空,时光骑着马从远处走来。芦焱没有动,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时光翻下马背,坐在芦焱身边,没有持刀也没有拿枪,只是望着荒芜,说:“我在和过去的时光,打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
天空劈下一道紫色闪电。
这是电视剧《好家伙》最后一幕的场景。
一切都与原计划无异,除了那道突如其来的闪电。闪电下来的瞬间,整个剧组沸腾了,连特效都做不出来的效果,就这样恰到好处地钻进镜头。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赏脸。
只是没想到,老天爷的脸变得那么快,让《好家伙》的播出一等就是4年。该剧编剧、曾因“战争三部曲”《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生死线》而闻名的兰晓龙也因此蛰伏下来。
4年之后,尘封的《好家伙》重见天日,在豆瓣等网站上口碑指数名列同时段剧集前茅,被视为集“烧脑”“文艺”为一身的战争剧。
时光的饰演者李晨对《瞭望东方周刊》戏称,这是“一部戏的奥林匹克”,并感叹幸好没放弃。
“组织需要你”
2006年6月23日,一部为了献礼中国共产党建党85周年与红军长征胜利70周年的话剧在上海首演。这部话剧根据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名著《西行漫记》改编,编剧就是后来因为电视剧《士兵突击》走红的兰晓龙。
《西行漫记》真实记录了1936年6月至10月斯诺在以延安为中心的陕甘宁边区的所见所闻。
为了完成话剧写作,兰晓龙前后翻阅大量史料,尤其是珍贵的一手材料,逐渐对那段历史有了深刻了解,也形成一种由衷触动。但是《西行漫记》的故事已经成型,容不得半点改动,一腔情怀,无处挥洒。
于是,《好家伙》应运而生。
《好家伙》以皖南事变后的史实做底,讲述了中共地下党为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秘密派“假种子”护送“种子”芦焱(张译饰)从西北前往上海,并与国民党官员兼黑帮老大屠先生的接班人时光(李晨饰)从相抵相杀到相知相识的故事。
兰晓龙对于那段历史的情怀,也在这个虚构的世界中得以释放。
兰晓龙说,“好家伙”名字有多重寓意。首先,它是一个语气词,既带有褒义又带有贬义;其次,正如大多数观众的理解,“好家伙”代表着“好人”;最后,这个名字朗朗上口,这对于电视剧起名来说至关重要。
“我喜欢这种较多意义性的东西。”他说。
事实上,在《好家伙》之前,该剧本就曾被翻拍为电视剧,只是效果未尽如人意。这部戏叙事十分复杂,情节环环相扣,表达的主题也朦胧隐晦,兰晓龙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制作团队,所以只能“杀熟”。
2012年1月,与兰晓龙同在北京军区战友话剧团服役且合作过多次的演员张译,被敲定为《好家伙》第一位主演芦焱。由于张译的加盟,兰晓龙特意重新改写了剧本。“张译身上有一种天真的孩子气,喜欢像小孩一样的恶作剧,并不是知识分子的那种儒雅。按照原来的剧本走,这些东西就都没有了。”兰晓龙对《瞭望东方周刊》解释。
接下来便是另外一位主演时光的选择问题。以往,一部戏开机之后,兰晓龙会给演员大约10天的磨合时间,但是《好家伙》很急,没有磨合期,要求所有人第一时间进入拍摄状态。
“那对张译来说最熟悉的人是谁?李晨。对李晨来说最熟悉的人是谁?张译。”兰晓龙笃定地说。
从电视剧《刑警张玉贵》开始,包括那部著名的《士兵突击》,李晨和张译已经有过8次合作了。张译对《瞭望东方周刊》介绍,到2017年,他们会有第11次合作,如今已经可做到“光看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当时,李晨正在深圳拍戏,突然接到张译电话说“组织需要你”,所以毫不犹豫加入进“组织”。
2012年4月23日,《好家伙》正式开机。
“缺点最真实”
4月的上海,闷热,多雨。
“在上海拍了3个月,每天都是皮袄三件套,拍到7月份的时候,我已经热得不行了!”李晨说。
作为北方人的张译,也遭遇了同样折磨。由于天气闷热,身上的戏服又格外厚重,每拍几分钟就要停下来吸汗,底妆不一会儿就掉没了。
对此,兰晓龙打趣:“我就是让他们怎么难过怎么演。”
李晨最难过的莫过于哭戏。2013年与王丽坤主演的电视剧《理发师》播出时,他还表示:“哭戏是挑战。”
但是对于这点不完美,兰晓龙喜闻乐见。“演员的缺点往往比优点好,因为缺点最真实,你能把这些东西用上,这个人物哪怕不那么立体,都变得立体了。”他说。
《好家伙》里,李晨一共有两场哭戏,其中一场是在兰晓龙的强烈坚持下补拍的。
在剧中,老共产党员青山为了促成国共合作,不惜赴死去找李晨饰演的时光进行谈判。在与青山的交往过程中,时光逐渐开始转变,但他从小追随的屠先生恰恰站在青山对立面,命令时光枪杀青山。在纠结中,时光选择了前者。而青山的死,恰恰成了时光人物命运的转折。
当时包括导演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杀完就完了,这个场景就结束了。后来回忆起来,导演简川訸说:“我们没有揣摩透那场戏的味道,那时候时光这么强悍的一个人,犯了错就应该像孩子一样去哭。”
最终,还是在银川一家饭店包间里,借着房间破旧的老上海布景,导演把李晨逼到角落,让他补了一场哭戏。
“当时我哭得跟傻子似的,他乐得跟疯子似的。”李晨说。
而正是时光这种悲怆的人物命运,深深吸引住李晨。
曾经,人们谈起李晨,总喜欢唤他《十七岁不哭》里的角色“简宁”,后来他成了《奔跑吧兄弟》里靠谱的“大黑牛”,如今,关于李晨的名字旁边总会配套出现范冰冰。似乎很少有人再提起“吴哲”“龙文章”……那些他作为演员塑造的硬汉角色。
但在李晨心里,他还是一个演员。在一个演员的职业生涯中,应该留下一两部敢拍着自己胸脯吹嘘的好戏。
“让我死了吧”
熟悉兰晓龙剧本的人都知道,他的剧本里很少出现女眷,更偏爱讲述硬汉故事。另一方面,兰晓龙对完美的个人英雄主义嗤之以鼻,反而尤为关注大时代下的小人物。他习惯在环环相扣中将七尺男儿推入绝境,把故事人物从身到心虐得体无完肤。之后再凭借绝地反击的力量,从夹缝中生存下来。
曾经与兰晓龙在《我的团长我的团》中合作过的演员张国强,甚至为此私下成立了“刺龙基金会”,开玩笑说要“刺杀兰晓龙”。就在《好家伙》播出之前,众多粉丝已经表示要准备向基金会捐款了。
而在片场,演员求编剧将自己“写死”的场景也无独有偶。兰晓龙另一部战争作品《生死线》中,饰演地下党员的廖凡就曾主动要求“早点牺牲”。如今,在《好家伙》拍摄现场,身心备受折磨的李晨硬是在兰晓龙房间坐到凌晨3点,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兰晓龙将他赶出房间,梗着脖子回一句:“让你死才怪呢!”
李晨表示,时光是一个非常纠结的角色。他不愿辜负屠先生的培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效忠的组织何等昏庸,但同时又会为拾荒的小孩捕猎野兔,会在西北村寨禁收水费,发放粮食。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一次次自我怀疑中寻找信仰。
人们喜欢把这样的纠结称为哲学意味。但兰晓龙表示:“我只是希望这个人物厚实一点,希望他的言行更有道理,希望他不要是一个酒囊饭袋,希望他不要是一个只会在台上耍帅的人,这个做起来不叫哲学化,就是希望人物更多一点魅力吧。”
“那我就解甲归田”
2012年8月26日,《好家伙》在甘肃海拔2285米的一棵树下杀青,拍摄总共历时126天。
2013年5月6日,李晨突然发微博表示“如果一部诚意之作最终无法与观众见面,那我就解甲归田。”
有人猜测《好家伙》在2013年雷剧大战中遭遇滑铁卢,也有人说曾有购片方以“普通观众看不懂”为理由将作品拒之门外。
的确,作为一部战争题材电视剧,《好家伙》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文艺气息。兰晓龙将国共之间的矛盾描述为“梦与梦的战争”,并用诗一样的语言与观众一起探讨人性命题。剧中的人物,芦焱怀抱“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食”的信念;时光提倡“没有上等人和下等人,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平等权利;屠先生则拿捏住“人就是世界上最经不起诱惑的东西,只要有一块鱼饵,他就会自己往里面钻”的欲望……
不管真正的原因如何,不可否认的是,那一年适逢中国电视剧市场好剧荒芜,雷剧当道,“抗日神剧”更是毫无顾忌地肆虐荧屏,手撕鬼子、手榴弹炸飞机等场景屡见不鲜,狗血的剧情、直白的对话、浮夸的人物性格成了博人眼球的常见套路。
2013年5月18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对各卫视提出明确要求,卫视要对电视剧黄金档已报排播的抗战题材剧进行重审和甄别,对存在过度娱乐化的抗战剧进行修改,停播不能修改的过度娱乐化抗战剧。
但《好家伙》的播出似乎仍遥遥无期。那几年,李晨像得病了一样,到处让大家重新看看这部戏;遇到饭局或者应酬,也要趁机推销一下《好家伙》;就连出席其他活动的宣传,也会时不时提到《好家伙》,提到“时光”,生怕被大家忘记。
2016年9月,《好家伙》终于和观众见面。在北京卫视《好家伙》全国首播新闻发布会后场,兰晓龙再次与李晨相见,相对无言,只有一个长长的拥抱。
然而,《好家伙》搁浅了4年,外部环境早已是沧海桑田,这部剧在播出效果上并不占优势。对于收视率问题,李晨说:“大家觉得,能播出就是胜利。”
不过,该剧已受到不少业内人士的关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尹鸿这样评价:“在一个红色谍战故事的假定性的人物关系中嵌入了对人性、对国民、对革命、对历史荒诞的隐喻。文学化、作者化风格如此明显,兰晓龙之外,别无二人。”
据《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统计,2015年播出的抗战电视剧达37部,到2016年,这个趋势只增不减。战争剧主题应为弘扬家国情怀和英雄主义,但如今随着商业化加剧,很多抗战剧以战争背景作为依托,主要叙述起吸引眼球的情感故事。
“我们现在动不动就说什么题材能做,什么题材会红,什么题材做了会赔,这全是胡说八道,实际上都是外行人、对这个行业没有了解的人总结出来的。”兰晓龙感慨。
在他的理念里,伪艺术与伪商业同样可怕,没有收视率的艺术是狭隘的,而只有收视率会把这个行业推向死亡。“该追求的是艺术与商业达成的最佳妥协,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个最佳点。”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郭晨琦/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