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雁:活着活着就“传统”了

  • 来源:IT经理世界
  • 关键字:张书雁,传统手艺
  • 发布时间:2017-04-20 10:26

  传统手艺光是保护是不够的,最要紧的是让这些带着古老记忆的传家宝,与现代人的生活重新发生关联,把记忆的这根链条重新续上。

  初春的杭州,雨后轻寒,走进自然造物位于运河天地艺术园的工作室时,张书雁正好在与一群朋友围炉饮茶。工作室由一间旧厂房改造成了几个相连的功能区,有茶室、小展览室、厨房和餐厅,唯独没有办公室,更像一个生活休闲的地方。

  他们自己做饭,餐桌、长凳、碗具等多从村里淘来,冰箱里还放着张书雁用古磉柚熬制的果酱。古磉柚十几年前原本濒临灭绝了,他父亲亲手保留了最后一片柚林。在这里待上一会,便觉得屋里这些原先毫无相关的器物都活了,因为每件物什的背后都有故事,而且所有的故事仍然还在生活里延续着。

  生活不在这里,就即将在别处。三年来,张书雁和他的十几人小团队在全国各地的乡村走访,收集记录散落在民间的日常手艺,把这些器物带回到杭州的工作室,团队自己先用上一段时间,朋友或客户来了,也会给他们用,然后不断揣摩、发现和收集问题,对这些老器物进行焕然一新的再设计,让它们以另外一种形式重回现代人的生活。

  老手艺很难传承给30岁的人

  张书雁的朋友们很快离开,茶室又变成了采访室。炉子里的炭火仍旺,上面的黑陶壶冒着热气。这把壶从浙江江山和睦村淘来,壶形拙朴,壶炳巧妙地与其衔接,不导热,壶体很烫,壶柄却温热可触。是江山一个老师傅做的,做完自己家平常用,没多做,所以在张书雁这里也只有一把。

  “人人都在说,我们的手艺在失传,失传不是因为手艺不好,过去的剪刀锄头做得挺好,还有农村家家户户都用的米缸、酒缸、床、桌椅……都挺好,因为都是那个年代日常用的工具。”1980年出生的张书雁不尖锐,却又执着,有不忿,又足够温和,他好像随时都能在当下与过去之间切换。

  “老师傅们用过日子的态度做出来的东西,用上100年都不会厌。”为什么还会失传呢?张书雁又回过头来反思,他觉得并非现代人有什么错,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环境,过去人们生活中需要的东西就在房前屋后,而现在有什么需要都在手机里。

  时代快速推进,导致几代人之间的语言、文化、生活都在断层,“老手艺很难传承到30岁左右的人身上,对手艺人的尊敬也没有,就连老师傅们自己也不大希望孩子去学他们的手艺。”长时间在农村辗转寻访,张书雁听到太多这样的故事。

  手艺并没有让上一代人改变他们的窘迫,反而让他们难以融入到现代生活中,很多民间大师带着遗憾离去。

  2016年年底,自然造物在杭州良渚文化艺术中心给陕西剪纸大师库淑兰举办了她的遗作纪念展。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和展现库淑兰及其作品,自然造物组织了专门的团队去了库淑兰位于陕西旬邑县赤道乡王村的老家。

  旬邑王村自古闭塞落后,古老文化习俗保存较好。正因为如此,库淑兰的剪纸作品似乎有着某种直通远古的浑朴和神秘力量,色彩绚丽,构图独一无二,先后被法国、美国、德国等收藏。1996年,库淑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杰出中国民间艺术大师”称号。

  到了当地之后,他们发现,库淑兰生前所住的房子都还是土墙灰瓦,当地人的生活还是原样。在库淑兰的老宅里,每面墙上都挂满了她生前的作品,而各种荣誉证书就堆在一个灰暗的角落里,上面落满了灰尘,有的镜框都破了。看似显赫的声名无论在库淑兰生前还是身后都没有给她和家乡带来多大的变化。

  库淑兰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想过要成为大师,只是想能每天吃好、睡好、生活好,却一直在坚持不求回报地做一件事。这让张书雁触动很深。2004年,库淑兰病逝之前的遗愿,是希望她的剪纸作品能到更多的城市展览,让更多的人了解。整个展览是公益性的。为了筹集展览经费,自然造物团队特地为库淑兰作品做了一系列设计衍生品,在网上众酬。

  20年的断层如何逾越

  “为什么一个世界级大师,仍然过着一无所有的生活?”张书雁说,“把一个英雄笔厂卖掉也不够买10支万宝龙的笔。”

  传统手艺光是保护是不够的。他意识到,最要紧的是如何让这些带着古老记忆的传家宝,与现代人的生活重新发生关联,把记忆的这根链条重新续上。

  逻辑是通的,但问题也很快来了。

  他们在走乡串镇的时候,经常看到生意寡淡的铁匠铺,以前,打铁是农村很吃香的一门手艺,锄头、锹、菜刀和剪刀,都是每户人家的必需品。他们就收了几把剪刀、榔头什么的回来,然后发现几乎没用过这么好用的剪刀,可现在谁还用这种铁打出来的剪刀,想都不用想,“要帮铁匠铺找销路,卖剪刀肯定没戏。”

  王猛涛是自然造物的设计师,但对铁艺完全不了解,就带了一些人去找专门的设计师,希望通过他们的再开发,让这门手艺重回大众生活。但大部分设计师都对打铁不了解,铁匠铺的老师傅们也不太愿意干,设计师说的那一套跟他们做的搭不上路。

  “20年的断层横亘在设计师与手艺人面前,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几番跑下来,让王猛涛很失望。接下来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吃惊的决定,他自己做——意味着他既要能设计,还要能铁艺。

  王猛涛曾见过朋友用几颗从老家具上卸下来的钉子打制成的茶匙,被它的器形和沉静气韵惊艳。这给了他灵感。“如果能自己先打出来,再跟打铁师傅们去沟通就不一样了。”他拿着设计图去找师傅讨教,同时自己开了一盏炉子,一锤一锤的竟然把样品打出来了。这几乎耗掉了两年时间。之后,他再回过头把自己学到的反哺给老师傅们。让王猛涛感动的是,这些老师傅对工艺的要求更高。经过反复敲打琢磨,最后一批完全不相识的老师傅用纯熟的手艺,打出了年轻人想要的东西。

  这里面包括蚀铁的杯托,蚀铁茶则,蚀铁果器和花器等,每件作品都是几十年的老铁打制,表面的每一寸肌理都有时光雕刻的印记。这套铁器一推出,很快台湾的订单就来了,据反馈销路特别好。如今通过这套铁器,盘活了18个分布在各地的铁匠铺,并且形成了一套设计、下单、生产制造返回乡间的模式,通过市场前置带动了传统手艺复活。

  人做一半,天做一半

  自然造物也会邀请外面的设计师或设计团队来,设计师打他们自己的品牌,可以自主营销,但制造环节一定要留给传统手艺人。

  中国的传统工艺是一个取之不尽的财富源泉,但成本也很高。在整个流程中,跟手艺人的沟通和组织是最难的。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大多会从设计角度感觉自己比老师傅们牛,这让很多设计师无法与老师傅交流。“事实上,一个铁艺设计师要懂铁的温度、韧性,高温下不同的状态是什么?”张书雁发现,榔头竟然还分几十种,有几十个编号,有的在中国所有的五金店都买不到,害得他们只能去日本找回来。

  再有,如果不能保证销售就让他们生产,甚至去做改变,是很不负责任的。因为这个制造成本他们承担不起。量大了也不行,超出了小作坊的生产极限。“老手艺是历练越久才越见功夫,打好一把剪刀至少学个四五年。”王猛涛知道,手艺人通常一做就是一辈子,到60岁以上才能渐入佳境。

  老手艺分散在广袤的农村,通信落后,实时联系极难,沟通和运输成本都非常高——这让张书雁发展电商平台的尝试一直未正式实行。这是复兴民艺不得不面临的一个现状。张书雁很希望有更多的设计师或从业人员参与进来,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一份,“玫瑰长成玫瑰,百合长成百合,而不是叶子想长成花。这样时间到了,自然就长成了一个花园,慢慢的生态就有了。”

  他所理解的生态,不是管控在某一家公司手里,“那是所谓的网络时代的模式。它可以是零组织,零管理,没有平台,自然聚集,各自生长,又相互滋润。张书雁将来要做自然造物+,在此之前,自然造物不打品牌,别人设计都是别人的品牌,自然造物只做好基层的部分。

  传统手艺人非常需要信任,这种信任不是商业契约上刀光剑影下的相互均衡和妥协,更像一种意气相投,朴实而古典。

  美就是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自然流淌,真实表达。“我做一半,别人做一半;人做一半,天做一半。”这就是自然造物。

  文/刘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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