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宏 不愿待在池子里的人

  他是演艺圈里公认的演技派,低调、神秘、较真都是他的代名词,殊不知,现在的他早已活成了另外一种自在的状态,简单、幽默、平和,热爱每一个当下的生活,坚持每一个有所思虑的结果。如果想知道一腔热血经过时间的洗礼会被雕塑成什么模样,那大概就是段奕宏这番模样吧。

  瘾

  二月的海口,海岛的风还没有吹散最后一丝凉意,定下拍摄的日子正巧有雨,天气过了一晚便又冷了下去。编辑们和摄影师原本筹划着把室外的景都挪到室内来拍,告知了段奕宏,他听明原委之后,还是选择按原计划进行,“我喜欢下雨”他说,“拍着更有质感不是吗?”一边同周围人打着趣,一边大步跨出门去。

  他对镜头似乎天生有瘾,且善于把自己融入其中。每到一个拍摄点,他都会问清摄影师景别、角度和想要的效果。心里给自己设定一个场景,用什么样的眼神,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不言而喻。

  他在镜头里实在待得太久了,98年进入实验话剧院,同年主演首部电视剧,五年后主演首部电影,演活了数个角色,时至今日仍旧饱含对表演最纯粹的热爱。本以为他这样的“老司机”一定早已对这份职业驾轻就熟,结果他却从心底生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忐忑:“从经验上,从认识上,虽然都成熟了,应该不会忐忑了。但我想说的是,就算是一个老司机,一个游泳健将、潜水健将,可能在水里一个呼吸,一个心跳的加速,都会影响到瓶子里边的氧气多与少;你在水底下的紧张程度也会影响到你氧气瓶里氧气的多与少。来一罐氧气瓶,以你的水准,可能你可以在水下待半个小时,由于疏忽也好,不谨慎也好,它就会减少,可能就只能待十五分钟。所以一个老司机也好,一个成熟的演员也好,在你有一种敬畏的心理之下,一定会忐忑,无论你做哪行哪业。”他仔细地解释着,说话很慢。

  其实他的新电影《非凡任务》也带着他的忐忑,这部作品是由香港金牌团队麦兆辉、庄文强两人首次拍摄的内地缉毒题材电影,典型的香港警匪片风格,“怎么在他们已经成熟并且成为风格的体系里,让我和他们一起产生一些新的东西?”他带着疑问的口气重现了自己当时的忐忑之情。“我要的不是一个噱头,我要的是成色,是结果。老段上了两个最棒的香港导演的戏,那出来的成色是什么呢?”在戏中他首次挑战反派毒枭,打斗、枪战、公路追击,爆炸……一切的大场面之后,都藏着他和导演们共同为角色找到的忐忑症结。

  而另一部新作是更加烧脑的电影《记忆大师》,在这场有关于记忆的冒险里,他饰演了一个负责搜索记忆线索的警察。与以往饰演过的警察角色相比,这一次似乎更为奇幻,“记忆这个概念我特别喜欢,特别有意思,这就是陈正道导演和他编剧的厉害之处。”但回归落脚点,他说其实是一份智慧的心态。

  真

  聊天的时候他说起了一件在中戏上学时候的小故事:一天,在一堂课上他要讲一句台词,正酝酿着情绪,刚一开口:“开门呐,老……。”

  “下去。”还没等他念完,站在一旁的台词老师面无表情地开口。

  不由分说地被叫停,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再次酝酿情绪,换了一种语气又说了一次:“开门呐!”

  “下去!”这一次老师的口吻更加严厉。

  试了好几次,都没头没脑地被赶下去,他开始慌了,仔细想着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是情绪不对吗?是敲门的姿势不对吗?这么多同学看着呢,到底哪儿错了?

  他最后提起胆子又试了一次,“开门呐,老婆开门呐……”

  “下去!”还是这两个字。

  这下他彻底蒙了,呆在那儿不知怎么才好。

  安静了几秒老师终于肯开口问他:“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不知道。”

  “念‘门’,不念‘蒙’,知道了吗?”

  “知道了。”

  他连演带讲地说完这件事,还笑得极开心。即使入行已近二十载,段奕宏仍然对这场口音问题的“教育”记忆犹新。彼时,他还是一个对表演满怀憧憬却露着拙劲儿的内向少年,“我那个新疆的普通话啊,直到现在不注意也会突然冒出来,前鼻音后鼻音不分,当时真是特别让我没面子的事儿了。”如今,已经影帝加身的他,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除了怀念之外,更加明白了老师如此这般的原因。

  “真”,他思忖了片刻,决定用一个掷地有声的单字作为总结。这个字,也正是他从老师们口耳相传的言传身教中,承接下来并决定毕生奉行的准则。爱较真儿,凡事都喜欢掰开了揉碎了看个明白,他在业内是有名的专挑硬骨头啃的人,“所以有时候别人会觉得我很难搞啊。”他略带些调侃地说着,眼神中的真诚却不容置疑地坚定,“有时候那种较真和认真,就会让别人觉得很难搞。可能你合作完两部,这些人才会发现,原来老段的‘难搞’,其实是创作的难搞。但关于表演,关于创作,它本就是一个很难搞的东西。我们不能停留在一个基本的创作心态上,那样是很可怕的,那是灾难。”他曲着膝盖坐在凳子上,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吃了一大口之后接着说:“我们都处在一种怪象中,很多人好像看着挺舒适滋润的,但其实是危险的。你要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演员,这并不是一个对与错的问题。你要经受、承受你想象不到的一个选择。”

  就像是一个池子,安逸平静终究是一潭死水,但如果有风有浪有碰撞,却能创造源源不断的活泉,注入、填满、融合,最终汇成广博的江河湖海。他形容自己在遇见中意的剧本时,心中常常涌起的那种悸动,“一种心砰砰砰砰跳的感觉”,如同一个安放在灵魂深处的火种一样,一旦感知到潜伏着的明亮星火,瞬间就能点燃浑身的血热。就像一种原动力似的,推着他往前走。

  “做演员一定要有目的和态度。”他放空着眼神点头思考,然后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来:“但如果奔着一个结果去,奔着一个奖去做一件事,那一定不是一个好演员的初衷。”

  “你觉得这个圈子现在让你呆着难受吗?”

  “我一直是积极健康地看待这个行业的,我热爱我的职业,无论现在有多少零零总总的怪现象,它都是正常的,都是会发生的。”他顿了一下,正在妆发的他突然侧过身来,眼神笔直地望向我说:“我要坚持做什么样的演员,我要选择什么样的作品,我要怎么去坚持对我每一个选择的坚持,一如既往地敬畏投入,这是我能所掌控的。至于别人怎么做,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他一口气说完,略微上扬的语调中带着一种积极的自在感。

  自在,这是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能从他身上读到的信息,因热爱入行,持续着一种以戏为生的姿态,演着、活着、释放着。由剧场到银屏,由小角色到绝对的主角,由业界的认可到观众的肯定,他一点点地积累,以“真”换“真”。

  暖

  拍摄过半,到了饭点他开始热络地张罗着大家一起吃饭,起了大早,健完身之后还一直里里外外风里来雨里去地拍照,此刻他仍旧精神饱满,吃饭间隙还和新见面的工作人员拉拉家常,如朋友一般亲切。这次拍摄,他一直带着便携音箱放着自己手机里的歌,歌大多都是舒缓沉静的曲调,偌大的空间,轻柔的音乐飘散在有些冷的空气里,倒让气氛整个柔软了起来,其中有两首歌被反复播放,皆来自他最近喜爱的一部电影。从去年开始他一直特别忙,几乎整年都在外拍戏,这让他不能像以前一样留下大段的时间给自己,“很惭愧,事情多了精力太分散,最近也没能完整地读完一本书。不像以前,一个礼拜读三四本,沉浸在那里边,那种思绪是沉浸的,是连续的,我特别享受。”

  不过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他还是抽出了一段时间回新疆陪家人,“我给自己的态度特别明确,我回去就是陪家人。朋友,真的可以放在第二位。回去很多朋友张罗你来聚一聚什么的,我都是拒绝,我真的是敢拒绝,但我会拿出两天的时间跟朋友在一起,其他时间全是陪我的父母家人。”

  说起父母,他的眼神渐渐由尖锐转向柔和,年岁渐长,当年不管不顾的毛头小伙已然越发成熟稳健,但记忆中永远强健的父母,却一点点地似乎要隐在时光里了,“我现在真的害怕失去我的家人和父母。每每一想到他们要突然离开你生活的时候,就会是特别难以自拔的一种痛苦,那种痛苦是一种自我的折磨,可能我的修为还没达到坦然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生死,是段奕宏现在不愿去参透的东西,他更愿意把设想这些的时间用来给家人带来当下的开心,“父母的开心其实很简单,就是你和他们待在一起,陪伴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他们的那种开心,甚至能持续一个月,所以我回北京后的头一个礼拜,我都会有意识地多打几个电话,因为他们会有心里的落差,我得想办法让他们过渡这种落差。”

  “现在还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吗?”

  “我就像让自己的生活慢一些,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拿起一边的橙子边掂边说。

  “还要给自己休假,比如我六月份拍完这个戏,我一定要给自己放一个假,至少得两个月。我还想着明年带着全家去海边过春节,因为我们新疆,每年回去了都是大冷天,下大雪,冻冻索索的在家。我也没带全家人在过年的时候去热一点的地方。”他一点点的细细说着,边想边补充。

  已到不惑,发宏愿早就被他摒弃,梦想走下神坛,成为了萦绕着烟火气和生命力的日常。今天,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梦想。“我其实是个很操心的人,我现在就在筹划着了。我必须得说服我家里人,一个一个该请假的请假,我还得回去想,告诉他们必须把这个时间空出来,年假什么的都要攒好,哈哈。”他愉快地说着,眼神盈满热切。

  编辑/Rita Shi 采访、撰文/Dannie 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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