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的建城史,可以上溯到公元前688年的秦武公时代。在城垣面积并不大的天水古城,保存下来的百年古巷竟有160条之多。
东关的百年名巷有忠武巷、仁和里、尚义巷;而北关的澄源巷、西方寺巷、十方堂巷显然与19世纪西方宗教盛行天水有些瓜葛;西关是天水老城中心,唐宋以来一直商铺如云,民居弥望,数百年以上的古巷更是如织如网:飞将巷、织锦台、玩月楼巷、古人巷、折桂巷……纵横交错,里勾外连,如古城的血脉,吐故纳新,迎来送往,咀含了上启秦汉、近及明清的万千气象。
士言巷和飞将巷
被鳞次栉比的古老宅院簇拥着的小巷,原本是城里百姓进出行走的普通街道。忽然有一日,自这小巷深处走出的某个人中举、做了官,或拼着性命在外边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这寻常小巷便名声大振,平日里为柴米油盐累得愁容难展的左邻右舍,也都平添了自矜和自豪的神采。于是这巷便建起了堂皇的牌坊,高悬起了一块乌黑发亮的雕漆大匾,沿用了几辈人的巷名被一个名字、一句警世格言,或一个古诗意境取代,小巷也如开创了新纪元,一夜之间脱颖而出,成了满城的荣耀。
位于西关伏羲庙路南的士言巷,原来叫“南巷子”。清同治年间,这巷子出了位官至户部主事的进士任士言。任先生品高行端,不甘与腐朽官场同流合污,“告老归里”后主持天水书院,成了名振陇上的陇南文宗。他去世后,百姓感戴他对当地文化教育事业的贡献,便取其字“士言”,改他居住过的南巷子为“士言巷”。一个世纪以来,不论世事如何纷乱,士言巷在天水百姓心中,永远都是一个蕴含了诗意和华美文采的地方。
一片古旧屋舍,几座朱红大漆门庭,正南正北地簇拥一条碎石铺地,狭窄仅容三两人并肩行走的小径,这便是天水古巷常见的格局。
小巷临街,巷口车水马龙,市声喧天,进了巷道,却又是另一番天地。悠悠的巷道把你领向曲径通幽处,两旁古老宅院便显得壁立高大起来。重重叠叠的屋檐自长满青苔的深墙上伸出来,把天空切割成一条窄窄的蓝色飘带,幽幽地在头顶飘着。巷子渐走渐深,巷口的喧闹不知被抛到了何处,凉嗖嗖、阴森森的寂静迎面扑来,恍惚间,你会有一种穿越幽深古道的感觉。如果你不收住脚步,继续往巷道深处走,原本平直的巷道忽然急急地转了个弯,你会觉得如置身清风拂面的魏晋,或雍容华贵的汉唐时代。那种愈走愈深沉的宁静和寂寞,以及偶然从巷道另一头悠闲踱来的一两个行人,会使你陷入一种迷茫,你无从知晓自己到底是身处闹市,还是在天高地远的乡村漫步。
在司马迁笔下,汉飞将军李广既是一位开疆拓土、功高盖世的大英雄,更是司马迁理想人格的偶像。李广故居一直被认为在伏羲庙附近的李家巷,大约在李广死后一千多年的宋代,故乡人民改李家巷为“飞将巷”,并在巷口立起一座牌坊,植下两棵槐树,为屈死千里沙场的英雄招魂。我第一次寻访李广故里时,“汉飞将军故里”牌坊早已不知去向,并不幽深的巷子里不见一座起兽飞檐的豪宅,巷口唯一能让人感怀逝去的千古岁月的门楼残败之至,门檐上长满了萋萋青草,不过守护巷口的那两株千年古槐却老枝苍劲,昂首云天,为巷子带来一地凝重而爽朗的绿荫。
面对古老、破旧的飞将巷,我倒觉得,对于在司马迁眼里“悛悛如常人”的李广来说,身前和身后都怀抱令人隐痛的遗恨,也许是他的宿命。好在有了这条小巷,有了冷月夕照下始终与小巷相依为命的乡亲父老,李广孤独而高贵的灵魂也就沐浴在永恒的人间温情中了。
旗杆巷和织锦台巷
汉唐以来,天水一直是长安西行之路上一座孤独的边地小城,是官场失意者、流浪者、守边士卒和远涉西域的商人告别长安之后最后一盏温暖而苍凉的明灯。于是,这曲折延伸于古城腹地的幽幽古巷,便成了古城千年沧桑默默的见证者。
旗杆巷是天水城区众多古巷中并不出名的一条小巷,但作家杨闻宇一听这个名便感叹道:“这巷子应该是造旗杆而不是插旗杆的,专门有一条街为作战的军士制造旗杆,这天水的战斗气氛该多么火烈,多么浓郁,多么迷人!”杨闻宇先生这种推断应该是成立的。历史上,天水一直是西域少数民族东进中原的第一道屏障,胡汉杂居,战事频繁,即便是大唐盛世,杜甫在天水时所看到的,依然是一派“降虏兼千帐,居人有万家”的临战景象。两千多年间,天水一带到底发生过多少战事?从天水西征远行的戍边将士到底把多少白骨留在了漫漫沙场?史书方志没有记载,但旗杆巷脚下的泥土,肯定至今还浸染着首尾相接、列阵西行的戍边将士的鲜血和泪水。
千百年来,小城所经历的每一个日子,都被条条小巷如数家珍般珍藏于内心深处,供后来者反复揣摩、品味、回忆!从历史的烟尘与血泪中款款走来的古巷,如今是那么苍老、破烂,然而对于世世代代沿巷而居的老百姓来说,这小巷是他们的根,他们生死难离的故土,他们最初和最后的精神归宿。我一位朋友的父亲是位忠实的佛教居士,祖辈在北关西方寺巷留下一处宅院,老人活着时每天端坐于一树梨花下,捻珠念佛。三年前老人去世,西方寺巷开始拆迁改造,儿子一家便四处投亲寄宿,苦苦等待返迁西方寺巷故居,好终生陪伴遗落在小巷深处的父亲那孤单的灵魂。
古巷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曲曲折折,缠缠绵绵,也留下了多少幽怨的故事。二郎巷深处的织锦台,至今都回荡着一代才女苏若兰深闺思夫的呜咽之声。尽管苏若兰用淋漓情爱绣织的《璇玑图》,最终为她与负心郎窦滔的爱情故事作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时隔一千多年以后,每当走进这条死寂、空洞的织锦台巷之际,我便想,对于当今社会那些以理智而冷静的心态尽情消费爱情快餐的青年男女来说,苏若兰曾经在漫漫长夜里流下的泪水,还能不能打动他们干枯的心?
王若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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