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日子

　　坐在课堂里，忽然怔了一怔，想起距离最后一次写文章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心里不禁开始疑惑：那些过去的日子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

　　现在是烈日当空蝉鸣不休的一天。我知道这是夏天，可又不觉得这是夏天。几年里时光日夜流淌，日子久了，面对不断变化的天气和轮替的季节，已经安之若素，不再因为这个而有情绪心境的起伏。家里的床单枕巾洗了又铺上，衣裳被褥取出又收起，圣诞树搬出来又放回去，楼下的樱树花开又花落。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窗台上来不及吃就发芽的红薯藤伸蔓延蓊蓊郁郁，冰箱里上一年忘记在角落的百合长出了寸许高的叶茎。只有在它们身上，才会看到岁月的痕迹，听见时光经过时留下的声音。

　　人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吧，是可以经历很多事情的吧，有一天走在路上我想，可是人生真是短暂呐，你来不及做那么多事情，也来不及经历那么多事情，只能够做其中的一两件，经历其中的一两件。木心在诗里写：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其实，即便是现在，你也难得会看见日色的变化，难得去体验车、马、邮件在路上的过程，一生也依然只够爱一个人。不是时光慢，是我们的人生短。

　　看是枝裕和的电影《比海更深》，我总是会有一种深深的理解。里面每一个人都是世俗所见的失败者和失意者，可是你会发现，他们的失败和失意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相反，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为着心愿而拼过力，至今依然在拼力，正是这样一种努力发展出了人生的失意和失败。这一点儿也不矛盾。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内心里有一个单纯的愿望，只是他们的人生没有为他们配给与愿望互搭的翅膀，缺少足够的才华、关键的机会、必备的能力，若是他们忘记了那个愿望实际地去生活，倒也罢了，可能会有另一种实现和满足，然而他们就是不能放弃，因此，越是努力，离那个愿望就越远，在现实水平量表上的位置就越低。他们没有错，没有谁有错。这也是必须心怀敬畏去观看去尊重的人生。

　　时光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又一个川流不息的人生之间流淌，不分昼夜，不分季节。究竟会去到哪里，其实是很难讲的。当年孔子站在河边看浩浩汤汤的河水，感慨逝者如斯夫；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忽然间念及天地之悠悠，不禁独自怆然而涕下；张若虚看见海上明月共潮生，思量到人生代代无穷已而江月年年望相似。他们看见的都是时空无限而人生短暂，因为这样的反差而深感无法承受。我佩服他们的勇敢，敢把个人的小小人生放在浩渺无垠的时空里去比对，身在此世而心怀宇宙，也感喟他们的执着，不能将小小人生交付本然的宇宙，放手去欣赏这流荡无边的时光。我们何其渺小，只是浩瀚宇宙里看不见的一分子，可是，我们这样的渺小也正是浩瀚宇宙里的一分子啊，我们身上有时光的印记，一个一个我们，承载着一分一分时光，这样的存在，就是宇和宙的存在。

　　回来想，没有再写文章的几年，那些过去的日子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还真难回答，好像也没做什么，可是思量下来，每一天却都扎实得仿佛生了根，在心上烙下了印。我们从城市的一个角落搬到另一个角落，慢慢熟悉了新的街区，去不曾去的公园，看不曾看的花木。孩子慢慢长大，几年里出落得比我还高，有了自己专属的视角和话语，也开始了冲突挑战和思想的交流。工作越来越忙，压力越来越大，不能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家里的床单破了、被子结了、铁锅坏了、电饭煲修不好了，随身的物品开始一样一样走向自然终结，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喔，十几年都已经过去了。还好，我曾经好好地对待过，也好好地送走过。日子就在这样的过程里摹刻下来，想起来，真让人肃然起敬。

　　人生苦短。可是，也正因为短，才会无比珍贵，让人爱惜。《魔戒》里的精灵一族永寿无疆，他们无法理解人类生死的苦痛，这成为精灵的遗憾。无论是以五百年为春秋的大椿，还是以朝夕为一生的蟪蛄，生命都是有限的。那些过去的日子，因为短暂而永存。

　　文/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