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袁钟:协和精神传播者

  • 来源:小康
  • 关键字:袁钟,医生,协和
  • 发布时间:2017-08-25 14:11

  有一个群体永远不能使袁钟淡定,也不能不让他思考得更多。医生与价值、医生与患者,这两组词仿佛双生子,相互成就,但也可能相互摧毁,医生是其中的关键词。

  7月的尾巴,8月的开端,袁钟终于开始了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家庭旅行。这也是他的女儿,送给全家的一场“年度趴”。作为协和出版社社长,袁钟身后有着“雄兵百万”--北京协和医院与协和医学院,他是将协和精神传播出去的“大咖”。

  忙,注定成为袁钟的日常。今年4月22日,他刚刚参加完“2017年中美医生领袖论坛”的“医生价值的变革”沙龙活动,就急匆匆地离开会场,次日在成都的另一场活动早已在他的日程表中。诸如此类“打飞的”往返多地更是家常便饭。

  但是台下袁钟的“迷妹”们却不知道,因为两场紧凑的活动,袁钟错过了自己的62岁生日。他的女儿感叹道,只得急匆匆买了个蛋糕意思了一下。

  有一个群体永远不能使袁钟淡定,也不能不让他思考得更多。医生与价值、医生与患者,这两组词仿佛双生子,相互成就,但也可能相互摧毁,医生是其中的关键词。“一个好医生可以悬壶济世,一个坏医生可以谋财害命”、“基层医生跟我们老百姓之间应该是水乳交融的感情”、“医生应该是本地最受尊重的人”……袁钟深深懂得,对于医生这个群体而言,尊重的分量。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引用了《思想录》中的一段话:人的伟大--我们是如此看重人的灵魂,以至于我们无法忍受灵魂受人蔑视,也无法忍受别的灵魂不尊重它;而人的最大幸福就在于这种尊重。

  因为懂得,所以前行。至今,袁钟最热衷的就是通过“讲课”,让年轻医生拨开职业的迷雾,回归医疗的本真。对此,他的想法很简单很明确,即便推动起来肯定没有设想中容易,不过这就是袁钟,“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性格总是很刚硬的”。

  “哪怕它是巫术,也要把它当成意识来研究”

  袁钟的“刚硬”性格在儿时就显现了出来。他出生在重庆万州,码头文化造就了这座城市的底色,江湖气,正是重庆留给人们的深切印象。重庆是山城,同时长江蜿蜒而过,重庆孩子从小就在山水之间练就了一副好筋骨。

  十八九岁时,袁钟就能横渡长江,以至于现今,他都以征服过长江大风大浪而自豪。而这副好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在未来却改变了他的命运。只是,彼时,年少不更事的他跟任何一个男孩一样,肆意挥洒着青春岁月无处释放的张扬。

  18岁高中毕业他就下乡了,那时候整天背个书包,里面塞一本书。书里却另有乾坤,包裹着男孩子们战斗的宝物,随时准备迎接男孩之间的角力。“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事而打架,就是想征服别人。”

  两年的知青生活过得极苦,突然接触到社会最底层,袁钟见到了最贫穷的人,体味到最底层生活的艰难。一天到晚干农活,饿了就把大米倒进开水壶焖熟了吃,或者啃几口生红薯接着干活。有时候给自己改善生活,用煤油炉熬粥,累得昏睡在炉子旁边,直到被烧开的粥烫醒。他似乎已经成为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然而,狂飙突进的青春变得寡淡无味,袁钟的思考开始了。

  “我要是当5年知青,就彻底废掉了。”袁钟说,当时就这么想的。因为他是当时县里的先进知青,身体好干劲足,一年能挣3800个工分。据袁钟介绍,当时一个比较能干的知青如果一天挣到10个工分,一年就是3600多个工分。彼时,全国还没有恢复高考,而是推荐工农兵上大学。因为优秀,袁钟被推荐到北京某理工院校。不幸的是,因为当时讲究家庭出身,袁钟因家庭成分不好而落选,这却恰恰成为袁钟与医学结缘的引线。最终,他被推荐到了一所万州医学中专学习中医。

  早年,因为母亲在电影放映队工作,袁钟常常“奉派”到自家附近的医院给医生送电影票。久而久之,幼小的袁钟与医生熟络起来。而同时,医生的仁心仁术和妙手回春让他艳羡不已。“长大后成为一名医生”的梦想在这个男孩心里扎根。

  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走进万县这所医学中专的第一堂课,就搞得袁钟特别愤怒。他记得,第一堂课时,老师讲阴阳。“当时就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这完全不是科学。”袁钟回忆道,那个年轻气盛的颇具个性的他站起身就走出了教室。袁钟的逻辑思维很好,高中时数理化是强项,甚至因为其解析几何学得出色,应老师要求站在讲台上给同学讲课。而中医,更讲究形象思维,与袁钟的思路几乎“格格不入”。

  “当时,我想跑。但转念一想,如果放弃了这次学习机会,只能回去当农民,我不想啊,永远忘不了每日与老鼠共眠的苦日子。”袁钟说,头半年自己还是挺倔犟,不上课的结果显而易见,所有科目都“挂科”。他们这一代人都是如此,机会本就少之又少,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年轻时不可能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不喜欢就换”,于是,袁钟决定改变自己。

  他换了一种思维方式,哪怕它是巫术,也要把它当成意识来研究。这也是后来袁钟考研究生时选择医学史的原因。1980年,召开了全国医学大会,袁钟的两篇论文都被选上了,这在万州史无前例。30岁,袁钟第一次“出走”,此时,刚过而立之年的他,挥别了妻子和女儿,那一年,他考上了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从西南腹地的重庆到祖国北疆的冰城,千里之遥,这一次“远征”只是因为袁钟不想再过“看得见未来”的一览无余的安逸生活,而是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当时还年轻,一心想着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袁钟说。进入医学院的愿望实现了,但这仅仅只是走出山城的第一步,此后究竟何去何从,袁钟并不能给自己和家人一个确定的未来。

  “硕士研究生毕业时,我的成绩优异,导师劝我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但我当时很迷茫,有点不想读了。”袁钟回忆,在妻子的再三鼓励下,他还是选择了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刻苦学习几年后,袁钟顺利完成了博士学业,拿到医学博士学位。当时正巧遇上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前来招聘编辑,他被录用了。

  决心北上,袁钟又一次得到了妻子的支持,他的女儿记得,那时,母亲先行一步到北京安家,从达州坐火车去北京,唯一的家当就是一台18寸福日牌彩电。为了保护这个“宝贝”,她把硬座“让”给电视,自己一路坐到了目的地。一年后,三口人终于在北京聚齐。袁钟把家安在了先农坛破庙外面的工棚里,一到雨天,袁钟的女儿的就得把家里所有的13个锅碗瓢盆都拿出来漏进屋里的水。

  初到北京的生活依旧艰辛,袁钟和妻女坚信,通过努力,在这座城市,一定会有一个亮着灯的窗户,属于他们。“我们我没有家,他俩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我们三个相依为命。”袁钟的女儿说。袁钟也不怕吃苦,那些年做编辑,他总是协和出版社拿编辑稿费最高的人,他编的稿子最多,质量也属上乘。

  “能够在著名的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工作,我还是非常自豪”

  “虽然在出版社的工作与当一名医生有些不同,但是能够在著名的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工作,我还是非常自豪。”袁钟对于自己“协和人”这一身份无比自豪。

  “协和人都有着相当强烈的荣誉感和神圣感,他们深信,最优秀的人做最优秀的事。”袁钟说,协和拒绝平庸,拒绝被稀释。

  在北京协和医学院一百周年之际,袁钟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读美国著名学者约翰·齐默尔曼·鲍尔斯的《中国宫殿里的西方医学》,其中有两段话足以说明什么是世界一流的北京协和:“北京协和的历史并不悠久,当时却迅速成为亚洲医学的佼佼者,它的影响力覆盖了广袤的亚洲地区。正如富路德所述:协和拥有最高的科学水平和研究方法,影响着从东京到孟买的所有高等教育机构。”

  对于协和,袁钟的荣誉感溢于言表。也正因如此,当年刚刚入职的袁钟奋力投入了协和这座殿堂级医院的怀抱之中,这里以西医闻名于世,他学的是中医,于是找来大量西医专业书籍,沉浸在现代医学的海洋里,几乎放弃了休息与娱乐,最终换来的不仅仅是顺利度过了不适应期,更是让他对于中医和西医有了通盘的观照与思考。

  回看中医,袁钟有了新的想法,“科学不止一种,中医就属于其中高概率现象。”他曾经写下了《质疑中医但不要否定中医》的学术文章,讨论了目前中西医争论的现状,分析了西医和中医的起源及发展过程,提出当现代医学向生物、心理、社会、医 学模式转变时,中医可为这种转变提供思想和方法的借鉴,认为西医与中医是世界性医学与地方性医学的关系,根据医学发展的规律,地方性医学最终将能融入世界性医学之中,但在相当长时间内两者还会独立存在。也因此,有评价认为,袁钟是中国为数不多的对中医保持清醒客观批判与质疑态度,又一直坚守在中医业的专业人士。

  如果说起初袁钟对于中医的印象是类似于“算命先生卜卦”,那么伴随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日深以及对传统医学的思考亦多,袁钟开始触摸到了中医的灵魂。他认为,“中医是中国传统里的活化石”,中医的灵魂是中国传统文化,它是中医体系的骨架,是中医理论的基础和核心,影响甚至支配中医的思想和行为。触摸中医的灵魂就是通过中医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理解其对医学发展的影响,尤其是对当前医学整合所产生的作用。

  西医讲究量化和实证,而中医则不然。袁钟对西医的理解不断深入,同时结合自己的中医知识,认识到,中医胜在“治未病”。他将自己丰富的医学知识变成了最为直白易懂的语言,走上了科普之路。当然,按照袁钟的性格,他会将自己的心得传达给更多的医生。在某次参加北京市卫计委健康科普大会时,他讲话称,科普时医生的慈爱,是让百姓少生病,让患者早日康复。而这恰恰也是袁钟批判某些医院利字当头的武器,因为,这与某些千方百计给自己及自己医院带来“更多的病人”的理念完全对立。

  前些年,袁钟在协和办了一个读书会,不定期召开。协和人特别爱读书,而且涉猎广泛。众所周知,一本讴歌所著的《协和医事》就已经让世人倍感惊艳,协和的医生不仅医术高明、医德高尚,而且才华横溢不输文人墨客。袁钟提到,李乃适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是协和的“大秀才”;谭先杰的章回体小说更是写得荡气回肠,而且,他的书法非常漂亮。“大隐隐于协和”的说法毫不夸张,知名作家冯唐也曾经是协和人,这位妇科肿瘤专业的医学博士语言清新,技巧圆熟,写起青年的成长来一点不亚于他学医的天赋。也正是因为冯唐,更多的人见识到了协和人的另一面,“一颗人文心,一副科学脑”。

  事实上,袁钟自己也钟爱读书,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看书。这一点在知青时期就是如此。当时,他们知青组织成立了一个马列主义小组,专门组织读书。一群如饥似渴的青年,能够获得的图书资源十分稀少,就翻到学校的图书馆偷书读。“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读了《第三帝国的兴亡》,每一次我都特别珍惜读书的机会,还有一次我偷了一本物理题集,反复做了好几遍。”袁钟回忆道。

  袁钟读书很杂,他反对盲人摸象般地分类读书,想让自己变得更聪明,只能从有大智慧的人写的书中获得。从哲学到医学,从人类学到社会学,从宗教到文化……袁钟认为,所有的书都读一读,从中学习人与人之间如何好好相处。

  “一个好医生可以悬壶济世,一个坏医生则可以谋财害命。”

  袁钟认为,中国有两个行业最不该被糟蹋,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医生,在任何社会都应该是最受尊敬的人群,现在却是金钱可以让一个知识分子跪下来。

  “一位年轻人想拜师学武术,师傅没有马上答应,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年轻人问为什么,师傅回答:‘我要先了解你的品性如何。学会了一身功夫的人不管是干好事还是干坏事都更容易,所以收徒传功夫是件大事……’”这个寓言式的故事,袁钟在许多讲座中都引用过。袁钟试图通过这个故事,告诉人们尤其是年轻医生一个浅显的道理:“一个好医生可以悬壶济世,一个坏医生则可以谋财害命。”

  事实上,袁钟走上“讲课”这条路纯属偶然。一次,他在协和医科大学举办了一个名为“和谐医患关系”的讲座,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引发了广泛关注。而此前,袁钟也接触了不少年轻的医学生,他们表达了自己想当个好医生的愿望,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近些年来社会上弥漫的一股对医生的不信任甚至刻板偏见让他们又非常迷茫。“时常有年轻医生或医学专业的学生找到我倾诉:‘袁老师,我想做一名好医生,可是我能获得信任吗?’我觉得,帮他们重拾信心同样是我的责任。”

  袁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个时候医生的地位非常高,这个职业体面而有尊严,幼时的他还给医生们送过电影票。但是近些年来,医院越建越大,医疗水平日益提高,而人们对医生的信任却远不如以往,甚至连最基本的尊敬也没有了。于是,袁钟开始应各方邀请踏上讲课之路,希望通过自己的分析和引导,推动更多医生和年轻的“准医生”回归“医疗本真”、全心全意为患者服务。同时,也为医生的尊严与价值疾呼。

  2014年“国际临床科室管理年会”上,袁钟在《做与文化相适应的医生》现场讲演中提出--我们几乎把医院当成一个企业,我们的领导们在一块儿开会最喜欢说的是“我们医院5个亿,我们医院8个亿,我们医院9个亿,我们医院12个亿,我们医院20个亿”。我想这医学人文就是干这个的,塑造医生的价值观。为什么协和的妇产科主任郎景和院士告诉他们科室医务人员每周必须读一本本专业以外的书,就是为了扩大知识面。我们的医生应该学会和人打交道,我们不能只会和疾病打交道。

  无疑,这番言论就像投出的重磅炸弹,在业内引起强烈反响。而此前,袁钟早已让央视“名嘴”撒贝宁领教了什么是一针见血。当撒贝宁问他“中国的医疗行业怎么样”时,袁钟答:“当中央电视台在播一些引发公众质疑的虚假广告时,就说明整条河流都已经被污染,没有哪个鱼能摆脱污染,治理污染的办法就是治理上游。”

  在袁钟看来,当一名医生最重要的是医德,有医德的医生才能赢得大家的尊重,才可能真正成为一名好医生,“如果医生不好好看病而是看患者的口袋,患者会恨死你”。而且,他特别反感搞“医院排名”、“科室排名”、“专家排名”这些所谓的“大排行”,袁钟每一次看到患者熬夜排大队挂号这样不正常的现象时,心里就特别难受,“这些排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又有多大用处呢?”

  医患关系的紧张已是这个社会的痼疾,屡屡发生的伤医杀医事件寒了医生的心。身为重庆人的一面马上就在袁钟身上显现出来了,他用了另一个独特视角为保护医生发声。《医院“老大”要懂得老大文化》,题目看似江湖气十足,倒是与袁钟的个人成长经历毫无违和。袁钟是家里的老大,弟弟闯祸他同罚;外出打架他必须冲在前面,逃跑时他必须“断后”;挨揍最多的一定是他;上山下乡是最艰苦最艰难的事,当然也只有他去。读了研究生以后,作为研究生会宣传委员的袁钟,看到同学被流氓无故打伤流血,他带领同学拿起棍棒冲了出去。

  同理,在袁钟眼里,一家医院就是一个大家庭,院长就是“老大”,全院职工年长的是哥哥姐姐,年幼的是弟弟妹妹,照顾和保护兄弟姐妹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尤其是对一线青年医生和底层职工的关心,更体现“老大”的道义。中国社会当有情有义。谁来保护医院的弱者?当然是医院的强者。我们要依靠政府、公安、卫计委,更要靠医院强有力的“老大”,尤其是那些全心救治患者而自己却处于无助的一线医生,多么需要有力的保护。

  袁钟讲课演讲上瘾了。“我身上重庆人的气质特别浓,重庆人特别讲义气。”袁钟说道,重庆有种树,名为黄角树。这种树只生长在石头上,生存环境极其恶劣,高温、缺水,甚至没有多少土壤。但是,黄角树的叶子特别宽大,人们常常在树下乘凉。他非常喜欢这种树的品格,在炎热中给人们带来清凉。

  迄今,袁钟在全国范围内举办的讲座已经有100多场了,影响越来越大,“我相信,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袁钟说道。

  文/《小康》记者 尤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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