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博:蹲守,是潜伏也是陪伴

  • 来源: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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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8-30 09:53

  电视纪录片《人间世》看得人触目惊心,没有勇气看第二遍。

  “生死故事、人性的选择,每天在医院里缓起慢落,隆重而无声。”秦博说。他是《人间世》的首席编导,他和同事在两年时间,蹲守在上海十余家医院,记录下这些故事。

  在摄像机开始记录的8个月前,秦博和同事一直在医院做调研,他们辗转在大小的医院,寻找拍摄对象,包括医生、病人和家属。

  秦博把自己当做医学进修生,在各个科室里面轮转,学习医学的基础知识并且干点杂活。他需要掌握专业知识,也需要赢得医生们的信任。“医生那么忙,他没时间跟你解释这个那个,如果我懂了行业里面的一些知识,交谈自然就会更深一些。”秦博说。

  陪伴,走廊许多夜

  秦博学习了外科基础知识、手术室规范、普通药品的使用,也学会看懂心电仪上的数值。秦博最终选了瑞金医院的急诊部和心脏外科。为此,他和同事去瑞金医院的附属医学院蹭课,学习心脏外科、解剖学的课程。那段时间,遇到不懂的,秦博就翻看特意买来的词典一样厚的《实用重症医学》,使劲琢磨。

  拍摄持续了一年多,秦博和同事每日轮换夜班,过年也是在医院里。秦博说,只有陪伴,彼此才能非常亲近,拍摄对象在镜头前才会显得自然,拍摄才能顺利,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拍摄协议的同意与否。秦博和同事几乎是在医院上班。他七点到医院,七点半开始上班,八点半查房,九点多上手术台,跟拍手术。手术顺利,可以吃上不在点的午饭;手术不顺利,医生连水都不能喝,一直到下班前还要反复问询病人病情,嘱咐夜班医生如何用药等。秦博坦言,他以为自己的职业已经挺辛苦,和这些医生待在一起后,才觉得医生简直是“待在地狱”。其实,留得下来的原因很简单,对于医生们来说是始终不曾忘记救命的初心。

  秦博的摄制组陪着病人家属,在走廊过夜,走廊墙边摆满了各色的塑料小板凳,病人家属在这些小板凳上守夜。摄制组有时帮忙买吃的,有时陪着他们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刻。

  潜伏,每天一个馒头

  对于秦博来说,他习惯并且喜欢这个姿态:蹲守。

  秦博是上海广播电视台深度报道组的编导,2011年上海大学广播电视艺术专业硕士毕业后就职,几年里他和同事会花一年或更多时间做一篇报道,“315”调查、纪检委调查、食品安全调查……参与过多次揭黑报道,秦博调侃自己“重口味”。

  秦博本科就读于郑州航空管理学院,工业工程专业,专业对口的工作是飞机维修。他坦言自己不太擅长和机器打交道,看机器透视图、三维图等常会发蒙,需要别人给他重复讲解。大四考研,喜欢与人打交道,秦博决定转换跑道,报传播相关专业。“我没敢报中国传媒大学,报了上海大学。”没考上,他进入东方航空成为一名飞机维修师。不甘心的秦博准备二战,他告诉自己,再考不上就放弃。这次,他顺利考上上海大学广播电视艺术专业。

  外向的秦博对很多事情保持着好奇心,毕业后,他选择到上海广播电视台深度报道组,开始成为一个蹲守者。秦博解释:“能够蹲守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我们这组没有固定播出栏目和档期,花的起时间成本,这是很特殊也很重要的;二是我们追求接近真实、接近拍摄对象,接近本身是非常需要花时间和功夫的,所以需要蹲和守。我喜欢这样的方式。”

  秦博本科的时候,学校是半军事化的管理。有好处也有坏处。那时候,他特别叛逆,觉得各种管理带来各种不自在。学校有国旗班,每天要升国旗。他就在国旗班,每天练军姿两个小时。现在,他老是能够想到那个时候,觉得那个时候锻炼了他的一种耐性。

  进入电视台工作后的几年里,秦博变换多种身份,“换”过多份工作。他做过金融保险员、大型批发市场的运货工、外企生产流水线上的中国工人等,他身处其中,观察着,以一组组揭露报道诉说所见所闻。

  工作之后,有次做调查,秦博在批发市场对面,看出货。整整一个礼拜,他每天一个馒头、一点菜,口渴了喝点饮料,他就在电动车上,观察进进出出的规律。秦博说,这跟潜伏是一样的,很考验耐性。

  在蹲守中,秦博意外地发现曾经以为做了无用功的理科学习不时帮到自己。做食品安全调查时,秦博和贩卖病死猪肉的幕后老板闲聊,老板说,他一天就能把死猪肉的货物准备好。秦博敏锐地意识到,这涉及仓储管理问题,即“零库存”管理。“零库存是最安全的,老板害怕被检查,那他如何做到零库存?于是我们顺着这条线索采访,了解到他把病死猪分散在了各村。这样,执法检查起来十分的困难。”秦博解释,“没有固定的冷库,老板像打游击战似的,在各村汇集,然后当晚运送出去。”秦博认为,如果没有学习过这些基础知识,调查中很容易错过重要的线索,会花更多时间去摸索。他坦言自己当初没学好,还重修了《ERP》(即企业资源计划)这门课程。为了更好地理解“零库存”管理问题,秦博找到了当年的学习委员,给自己重讲了一遍。

  蹲守得多了,秦博慢慢感受到非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的重要性。网络时代,信息爆炸,各种自媒体的声音太多太杂,很容易让人陷入对立的状态,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变得困难。这也是秦博他们拍摄医院故事想要表达的,医患群体之间需相互理解。

  在医院里,很少人会对抢救失败的医生道一声谢谢。“我也可能不会做的那么好,但我们应该多一分理解。”秦博说。

  Q:片子放映后,在高校与年轻人交流中,讨论最多的是什么?

  A:讨论分为两方面。一方面在专业的传媒类院校里,讨论最多的是如何去做观察型纪录片,以及观察型的纪录片是否必须靠蹲守拍摄的这种手法。

  观察型纪录片的必要前提,就是用长时间的海量素材去逼近生活真实状态,这样你才可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生活本身,我想这个应该是一个前提,但我们长期以来,仅仅是恪守这样一个前提,而忽略了创作者要不要把主观的态度也展现出来,在倾向性这个方面,蹲守式的客观记录和主观的表达,甚至是发问,是没有冲突的。就我个人喜好而言,我喜欢直接表达自己的好恶。

  我们在最后呈现上加入了很多主观的感受,包括自己写的词,很多是主观语态,第一人称。我们是有意做了这种尝试,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去写。因为做记者养成一种习惯,觉得现场性挺重要的。拿这种语态做的话,可能现场感会更强。

  Q:拍摄中有遗憾吗?

  A:有很多遗憾的地方。很多家属刚开始同意拍摄,但是在拍摄中间就可能反悔,就不愿意拍了。这种情况很多。在那个时候,你不可能去劝他们接受拍摄,没办法只能停止。但是,有的时候跟拍手术,有的时候跟拍到半夜,最后又不行了,就会觉得很沮丧。但是也没有办法,因为家属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这样的例子遇到很多,基本上有一半。

  其实最重要的是一个沟通问题,它不是在拍摄协议是否同意的问题上。很多情况下,我们能够呈现出来的时候,都是我们工作人员、摄制组陪着这家人从头到尾守候。那个时候确实需要陪伴,如果度过这个时间,大家都会觉得彼此非常亲近,拍摄就会特别顺利。但是如果你没有时间,比如病人马上就需要抢救,你没有时间去陪伴,很多人就会不同意拍摄。

  遗憾比较多的是,每一集都有每一集的故事。就我个人而言,第一集里面,海鲜中毒的是独子,他的早逝对家庭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我们后来还帮助他家找试管婴儿的方法。找了好几家医院,最后也没能成功。类似的故事还蛮多的,比如第九集的张丽君,最后肿瘤还是恶化,以及疾病带给她的那种痛苦,我们感同身受。这些都挺遗憾的。包括第四集,临终关怀告别,王学文最后还是走掉了,我们一块去送别的。认识这些人,这些人的这些故事带给我们的,有的是欣慰,有的是悲伤。他们最艰难的时光是我们陪着他们度过的。

  文/朱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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