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师司马懿》:借历史讲述人性

  • 来源:小康
  • 关键字:大军师司马懿,历史,人性
  • 发布时间:2018-03-27 10:03

  《大军师司马懿》拍摄历时333天,张永新说,“是几百人用一年时间磨一部戏。”

  当垂垂老矣的司马懿放归养了大半生的乌龟“心猿意马”后,在洛水河畔打完一套五禽戏,随后盘坐河边溘然离世,86集电视剧《大军师司马懿》(上部:《军师联盟》;下部:《虎啸龙吟》)完美收官。近7万名观众给出超8分好评,从热度及观众口碑来看,该剧无疑是2017年剧集市场最大的惊喜之一。

  导演张永新至今记得,《大军师司马懿》开拍不久,作为主演及总制片人、戏剧监制的吴秀波和他说过一句话:“永新你踏踏实实在现场拍戏,我把所有风雨给你挡在外面。”

  拍三国故事是吴秀波的梦想,这一次他之所以选择做制片人,除了想在成本和资本层面更自主,同时也想争取更多表演与表达的自由。在他看来,现在做戏普遍要求不高。“如果再不做一个戏--整个拍摄团队达到一定职业要求、剧本传达出我的态度与思考,我演戏的乐趣就没有了。”

  《大军师司马懿》拍摄历时333天,张永新说,“是几百人用一年时间磨一部戏。”“秀波就想拍一个自己心目中的好戏、有质量的戏。”吴秀波多年好友、《人民的名义》中饰演陈海的演员黄俊鹏在《大军师司马懿》中客串徐庶一角,在他看来,“其他剧组一天能拍8页纸,秀波的戏就拍2页纸,大家每天到剧组先聊俩小时剧本”。优酷剧集中心高级总监许志敏曾去《大军师司马懿》剧组探班,他记得有一场戏拍李晨扮演的曹丕退朝,“现场因为不确定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大家就停下来讨论了很久,最后退朝加转身的这场戏拍了大半个下午。”张永新则记得,大家在拍摄现场一起改剧本可以量化到标点符号,“语气助词用一个‘呀’还是一个‘咿’、用一个‘嗯’还是一个‘啊’,一句台词的字数都要反复斟酌”。

  其实早在开拍之前,吴秀波就在《大军师司马懿》前期剧本筹备上花了三年时间。工作人员把最后一稿剧本拿给他,他索性不看,“我看,肯定还是不满意,还是开不了机。我说:‘开吧,你们进组吧。’”之后,吴秀波在假期带孩子去日本滑雪。“他们在山上滑,我在山下一个小酒馆看所有剧本,再提修改意见。”吴秀波有时觉得,拍戏像构建一个世界,也像盖一所房子。“你总能把房子建得更好、装饰得更美,没有止境。”

  非黑即白的两元论,是对历史人物的粗暴解读

  张永新和吴秀波结缘于电视剧《马向阳下乡记》,该剧将要杀青时,男一号吴秀波问导演张永新,了解司马懿吗?张永新第一反应是:“那个鹰视狼顾的司马懿?”吴秀波点点头,继续问:“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一部关于司马懿的戏?”这样的邀约,让张永新既兴奋又忐忑,“三国题材、4亿投资,这是很多导演梦寐以求的项目,同时它也是一场不能败的战役”。

  2013年10月,张永新和吴秀波开始了第一次剧本磨合。据说该剧一度命名为《千年一眼》,因为主创们认为,正是司马懿“鹰视狼顾”回头一眼,才与曹操结缘,影响了后世历史。

  《三国演义》中对司马懿着墨不多,基本将他塑造为诸葛亮的陪衬,正因如此,在很多人眼里,司马懿都是一个深谙厚黑学、善于玩弄权谋的反面人物。

  然而张永新和吴秀波在大量查阅文献资料后发现,长期以来被污名化的所谓野心家司马懿,在正史记录中并非一个世故圆滑、阴险狡诈之人,比如在唐代房玄龄等人所著《晋书》中,司马懿就被描绘为一个智谋、战略乃至天文知识全面碾压诸葛亮的大师级人物。“当然,我们不能否认司马懿残忍以及薄情寡义的一面。比如高平陵事变后,他对整个曹氏家族进行清洗,夷三族,杀7000人;他还曾杀公孙渊全家,上下一万多人。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他在残酷镇压异己力量时,露出了他的獠牙,他的双手曾沾满鲜血。”张永新觉得“功过两奇伟,是对司马懿更公正的评价”。

  有大功,也有大过,恰恰体现了司马懿人性的复杂。张永新甚至可以理解,吴秀波筹备三国题材时,为何最终会选定司马懿为故事主角。“年少时司马懿有满腔热血与拳拳之心,有渴望天下太平的宏图大志。随着他深入庙堂,他学会了阴谋、手段与隐忍。他有他的善,也有他的恶;有他的勇厉,也有他的无奈;有他的悲壮,也有他的辛酸。对任何演员而言,这个角色都太有魅力。”张永新同时认为,正因司马懿在民间语境中并非高高在上自带光环的正面角色,反倒给创作者解除了“镣铐”。“在创作这个人物时,我们可以不那么‘伟光正’,可以用一种相对轻松乃至于调侃的形式对他进行解读。”但张永新认为,这并不存在所谓洗白或抹黑,“正如我们这些寻常人也常处于灰色地带,非黑即白的两元论,是对历史上的豪杰或枭雄的粗暴解读。不光司马懿,剧中每个人物我们秉持原则都是不仰视也不俯视,力争做到平视。在我们的故事中,每个人都是说人话、做人事、双脚踩在泥土里的鲜活的人”。

  比如王洛勇饰演的一心辅佐汉室江山的诸葛亮,在所有三国题材影视作品中,几乎是最贴近普通人的一个。他足智多谋、冷峻坚毅,但也会无助甚至绝望,更关键的是,在与司马懿博弈时他不再处处占据上风。至于于和伟饰演的一代枭雄曹操同样是个有血有肉的复杂体。他有狠毒铁腕,也有舐犊之爱;有挟持天子震慑群臣的魄力,也有知人善任的治世手段。张永新记得,吴秀波有一次在片场和他感慨:“于和伟这回大发了!要爆!简直是曹操灵魂附体。”

  在2009年播出的电视剧《三国》中,于和伟曾扮演刘备。《大军师司马懿》开拍前,剧组有人担心,让“刘备”演“曹操”观众是否可以接受。然而试妆时,于和伟把魏王的行头穿戴好,所有人惊呼:“就是他!”“和伟老师对曹操这个角色其实准备了多年。”张永新说,于和伟甚至研发了一套“曹氏笑法”。“他的笑声有时很萌,有时奸诈,有时亲切可人,有时让你不寒而栗,有时让你觉得深不可测。”

  拍摄时,张永新和于和伟还现场碰撞出这样一场戏:曹操边吃饭边审案,面片掉在身上,他直接捡起放到嘴里。吃到碗里只剩些残渣,他很自然地一伸手,旁人马上倒了些水,曹操把碗晃晃,就着水把残渣几口喝下。

  之所以创作这样一个细节,源于张永新他们在查阅资料时发现,历史文献所记载的曹操是一个生性俭朴之人。“他家里挂的幔帐长达11年不换,一洗再洗,洗得变了颜色。他约束家中女眷谁也不许戴首饰,儿媳戴了首饰,直接被他休回家。曹操这一面,在以往影视作品中往往被忽视,然而对我们而言却是可以延展的戏剧空间。”

  “我们不做花前月下,我们做背后的沧桑”

  《大军师司马懿》中类似这样的细节拿捏还有很多。

  张永新提到,剧中司马懿出使东吴归来,跪在地上给曹操做了一个四拜礼,“四拜礼是当时臣子对帝王行的礼,而不是现在大家所熟知的三拜九叩。”李晨也曾表示,拍摄现场有一批来自高等学府的工作人员,现场指导礼仪与台词用语。若某个成语不合适,“他们就会叫停,说那是唐朝才出现的成语,三国时期没有,然后就要改剧本”。

  张永新说,剧组的文史知识团队包括几十位专家、三国研究者以及民间发烧友。大到当时洛阳的建筑形制,小到饮食习惯、婚丧嫁娶风俗,甚至一串五铢钱有多少个,点什么样的蜡烛、是动物油为主还是植物油为主、和今天的蜡烛有什么区别,这些问题都要一一推敲。另外,由于剧中出现了大量诗歌词赋等文字,剧中人一旦写错字怎么办?经道具部门考证,三国时期纸张与竹简公用,剧中曹操等人在竹简上修改错字所用的竹刀,正是剧组参照一把出土的竹刀实物,一比一复原制作的。张永新觉得,尽己所能还原真实,是为形成真实的戏剧环境,这样“演员演起来才能自然,观众看起来才不会有违和感”。

  拍摄《大军师司马懿》时,张永新和吴秀波常因某个细节展开“拉锯战式讨论”。剧中司马懿每次陷入思考总会不经意绕手指,妻子张春华并不喜欢他这个小动作。然而当张春华弥留之际,却倾尽所有力气把手抬起伸给丈夫,两个人的手指就这样慢慢地绕着绕着,直到妻子的手缓缓停下。那一刻司马懿的手先是一停,而后,继续绕。张永新记着,这个片段他和吴秀波从晚上收工一直通电话讨论到凌晨四点。“我们用一个戏剧动作,展现两个人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情感。我能听到秀波老师在电话那头的啜泣声。”在张永新看来,他和吴秀波都是感性与理性相对平衡的人。“我们都愿意投入自己的热血去做一场戏,但也都有清醒的认知,就是任何一场戏都有它的功能性,不仅不能塌,还要与下一场戏形成递进。”

  剧中刘涛扮演的张春华被观众称作“颇具女权意识”。张永新表示,历史记载张春华在少女时期曾游走过江湖,外号“春小太岁”。最初主创人员也曾讨论,是将张春华的性格设定为温良恭俭还是泼辣果敢。“思考很多,我们选取了后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随便篡改了历史。”张永新说,张春华有一句台词“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句话原是西汉时期卓文君所说,“一个西汉女性就已经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们认为,把卓文君的这种精神气质移植到张春华身上是合情理的,同时这也是一个更易于被现代观众所接受的设定”。

  在张永新看来,“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是《大军师司马懿》的创作原则。比如剧中女孩子为“撩汉”用水果砸男孩子,灵感来自西晋美男潘安,据说此人出门经常能拿到一车水果。华佗为产妇剖腹,原型来自南朝史家裴骃的《史记集解》。书中提及,曹丕当政时期有类似剖腹产的案例,且母子无恙。另外,曹丕在新婚之夜跑到马厩找司马懿念的那首《大墙上蒿行》,本是曹丕为劝出世之人入世所写的一首诗,放在此处,刚好符合曹丕游说司马懿到自己阵营这个情境,另外由于曹丕吟诗时郭照也在,诗中“今日乐不可忘。乐未央。何为自苦。使我心悲。”恰好带有男女感情的投射,变相表达了曹丕对郭照的情感。“剧中我们有大量的诗歌引用,但是我们不做花前月下,我们做背后的沧桑。”张永新说。

  一个叫司马懿的人,打了一辈子五禽戏的故事

  《大军师司马懿》中,无论杨修之死、荀彧之死、曹操之死,还是崔琰之死、诸葛亮之死……张永新打开弹幕,发现网友评价大都是“泪目”。“这部剧里拍摄死亡的人物接近四十个,无论他是所谓正派还是反派,我们都希望能给他画上相对完满的人生句号。我们对每一个生命,都表达敬畏与尊重。”比如崔琰这个人物在剧中不过十几场戏,但张永新认为,崔琰的死亡却足够震撼。“崔琰死时说了一句话:‘无论后世人看我是愚忠也罢是愚钝也罢,我必须要往前走这一步。哪怕是一点光,我也得给后来者照个亮。’这体现出崔琰身上的那种魏晋风骨。不是我们把戏编得好,是我们的祖先做得好。”张永新觉得,这种气节与风骨可与当下观众产生共情。

  古拙而现代,正是张永新与吴秀波对《大军师司马懿》的定位。张永新曾将这部剧总结为“一个叫司马懿的人,打了一辈子五禽戏的故事”。在他看来,五禽戏是贯通全剧的概念,虎、熊、鹿、猿猴,以及剧中的鹤,五种生物都象征司马懿的部分特质,“虎是权谋,猴机灵,熊偶尔憨直,鹿敏捷善躲藏,鹤长寿,它们结合在一起,特别像人在社会领域的生存状态”。吴秀波则说,司马懿的困惑,甚至杨修的困惑、曹操的困惑,也都是他自己的困惑。在剧中,吴秀波曾借角色之口说出这样一段台词:“依依东望,望的不是毕其一生的成就,望的是时间。依依东望,也是人心。”但无论时间还是人心,都不是吴秀波最终的答案。在他看来,“做戏是因为有困惑,看戏又何尝不是?”

  电视剧《大军师司马懿》拍摄最后几场戏时,吴秀波和张永新说定,“这次杀青,咱不玩哭哭咧咧那一套。”然而拍完最后一个镜头,两个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却相拥而泣。张永新说,不光他俩,所有的工作人员眼眶都是红的。“这不是虚妄矫情的泪水,是真实的感受。这333天我们同甘共苦,真的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张永新说,拍摄期间有个群众演员在拍骑马过河一场戏时不慎落入冰冷的水中,“他身上穿的盔甲一旦入水,重量会增加几倍,人根本站不起来,加上水流湍急,他一下被冲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这时一位现场制片没有一点犹豫瞬间跳进水里,“当他把群众演员救上岸,几乎所有现场工作人员都围上去,把他们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他们取暖。只有真的把你当兄弟才会这么做”。

  张永新记得,有一天拍戏拍到后半夜,他望着横店漫天繁星问吴秀波,如果司马懿在云端之处看着1800年之后的后世子孙讲他的故事,司马懿会是怎样的表情。

  吴秀波想了想说:“会心一笑吧。”

  文/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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