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电竞顽主等来了他们的TI8

　　工体西路，One Third酒吧的灯红酒绿把它周围的空间反衬得甚是漆黑，穿过三四辆趴在地上的超跑和一群抽烟、聊天的食色男女向左走，“联盟电竞”的白色灯牌挂在这片黑夜中甚是显眼。

　　推开转门，穿过两排娃娃机，右手几排弧形排列的上网机器的对面是开机器以及验证线下观赛二维码的吧台，做饮料的小姑娘问前台验证观赛二维码的小哥“什么活动啊？这么多人。”小哥机械性地回答道：“TI8！”

　　见小姑娘还是一脸迷惑，便补充说道“TI8是DOTA2一年一度的大赛！”毫无停顿，小姑娘又填了一句嘴：“DOTA2是什么游戏啊？”这时，小哥正在验证手机二维码的手僵硬了一下，面部表情有一些局促，小声解释说“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电竞游戏。”小姑娘不出声了，继续做着柠檬红茶饮料。

　　而我透过门缝看了一眼线下观赛的VIP厅里面，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后面影院式的座位并没有人，最前面摆着的七八排懒人沙发已经稀稀疏疏地坐了两三排人了。

　　坐定刷了刷微博、聊了聊平时的DOTA微信群，又来了一些人，懒人沙发七七八八地坐了五六排，慢慢地，12点就已经过5分了，而现场的大屏幕却还在播放着八师傅战前对于每个TI队伍的分析。

　　现场的观众则都是一个姿势，双手架在沙发扶手上，低着头看着横屏的手机直播，手机的屏幕上显示得都是第一场LGD与OG的BP画面，嘴里评论着哪个选手擅长哪个，下一个英雄应该选哪个，哪个英雄克制哪个，谁前期有线上优势，谁后期刷起钱来又能决定生死，与此同时，还对周围人的话语进行指正以及补充。倘若现场的战队灯条没有一闪一闪的，则此情此景更应该符合考完试后，一个考场里素不相识的学霸们凑在一起，大声讨论这学期区里出的最难的一道数学题的解法。而这乱糟糟的交流，也让一群具有共同爱好的陌生路人，打破了比赛开始之前互不相识的客气，成为了相谈甚欢的兄弟。

　　很快，大屏幕上出现了BP画面，ID：9999，是OB月夜枫的斗鱼直播间，而OB鲷哥的大嗓门更是径直戳进每个人的心畔。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将快窝进臂弯里的脑袋抬起，看向屏幕，嘈杂的争论声短暂平息了，仿佛正将经历一场庄严的仪式——那个所有人期待的TI它来了。

　　随即，激烈的讨论又开始了，压住了鲷哥的声音，而坐在我斜前面的大哥，是我一直觉得与周围年轻人相不同的存在。他穿了一个十分清凉宽敞的白底儿花上衣，大红底色的沙滩裤上又铺满了黑色花纹。他看起来并不年轻，皮肤黝黑，黑发中已经泛着花白，长得更是酷似演员李琦，“北京瘫”状靠在懒人沙发的椅子背儿上，把懒人沙发堆得满满的，翘着脚腕搭在膝盖上的二郎腿，悬在空中的脚又不停地在摇晃着，无论是讨论中的吞吐还是坐姿、架势都像是应该坐在隔壁工体看球的人，而他右手边带着大DOTALOGO的灰棕色斜挎包的元素又强行把他拉回了这个TI8线下观赛厅。

　　花上衣大哥话不多，只在小伙子们BP讨论中出现极大争议时，才会放下手机，以浑亮的烟嗓用对大局势的判断去指正他们，而其他时间则会继续刷刷max，看看几个线下观赛的微信群，然后切回斗鱼yyf直播间。

　　TI小组赛第一天，一个时段同时进行四场比赛，即使Mineski当天的比赛晚开了近半个小时，第一轮比赛也只完整播放了两场LGD与OG的中外对决。而其间，OB趁着零零散散解说剩余比赛的间隙，换着吃了吃夜宵，而由此带来的因失去了个别声音所留下的空白，给了这群同仇敌忾的线下观赛伙伴们又一个从游戏内讨论的初步认识，到交流游戏外的熟识空间。

　　听到左手边一个脖挎耳机、潮衣潮服的新潮派男孩，惋惜自己今年三月没有买到TI门票，以至于无法现场观看TI，花上衣大哥打量了一眼新潮派男孩的打扮，回了他一嘴：“其实票好买。”接着从沙发背上起来，坐直，双手伏在膝盖上，“你如果想去的话提前至少两个月去准备就行了，去年、前年我都去现场了。”“那今年怎么不去了？”大哥深深叹了口气，看向提问题的人，掰着手指头语重心长地说：“太累了，首先你过去是兴奋的，你想要签名合影的话，队员10点进场馆，你9点就得去那里候着蹲点儿。而且，跑过去、飞回来，光调整就得两个月，折腾不起了。”说完，花衣大哥又靠回了椅背上，将双臂搭在扶手上。

　　又有人好奇地问：“那大哥现在还打游戏么？”花上衣大哥抬起左手摇了摇，顺带低着头晃悠了几下脑袋：“不打了不打了，我接触DOTA那会儿，龙神都还没出道呢，我现在都33岁了，操作跟不上脑子，要真打了游戏更难受。”左边小伙子小声附和一句：“我也是，根本没时间打，我还是当初邀请码那一批呢，现在也不玩了，要不是明天不上班，今天也来不了线下观赛。”周围的人都陷入了沉思，周围环境的背景音里还是放着OB的解说，花上衣大哥又突然一拍腿：“TI必须看啊！我每年20天公休都是跟着TI走的，这就是我的青春啊！”周围的人又都跟着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四点钟，或许是这位花上衣大哥刚刚喝了两瓶啤酒，亦或者是由于第二、三轮比赛的几支队伍打的节奏比较慢，他睡着了。他的呼噜声一阵接着一阵，有时在解说一阵空白时，他一声呼噜引得周围所有人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他，然后又讳莫如深地把目光移回到屏幕上去，继续讨论。这时右方又有一个小声的讨论进入我的耳膜，“其实，DOTA比英雄联盟还多了个控符，像比赛这种，符控得好就格外重要了。”

　　讲话的少年坐在我的右手边，看上去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黑T恤、卡其色休闲短裤，人长得白白嫩嫩，给他身旁的中年人细心讲解着，有一丝拘谨，但是讲到激动的时候脸上还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加大说话时的手部动作。而在他旁边的这位中年人，头戴鸭舌帽、左臂缠着好几绕手串，穿的也是T恤、休闲短裤，但并没有前面花上衣大哥的发福，倒是看上去显得十分年轻，像是经常出门运动以至于晒出了自然的小麦肤色。

　　我好奇地问了问他们是何关系，少年扭过头，腼腆地笑了笑，十分礼貌地凑近说：“这是我爸爸，他陪我一起来看的。”说完，他的爸爸立马笑了，转过脸来招手打了个招呼，脸上挂出两个酒窝，又压了压帽檐坐正。“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是哈尔滨来的，本来平时就经常和我爸坐高铁来北京溜达，吃吃饭溜溜弯啥的，这次正好赶上TI线下观赛第一天，我就拉着他来看看。”

　　听了这段话，我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那位与电竞同行的U9的父亲的形象，羡慕的同时又继续好奇地问：“那爸爸看得懂DOTA比赛吗？”男孩不假思索，说话十分笃定：“嗯，能看懂！他平时虽然只偶尔玩玩英雄联盟，但是DOTA他也懂，就是一些比赛的操作啥的，他可能就没我那么了解了。”“所以爸爸也是云玩家了？”男孩思索了一下：“他只能算是DOTA的云玩家吧，其实我也是云玩家，几乎没时间打了，他比我玩的游戏要多，他平时在家吃鸡，偶尔打打英雄联盟，还天天插着电视看直播。”

　　我点了点头：“哦，那你今年买本子了吗？”男孩点了点头，没有了刚刚的激动：“嗯，我每年都买本子，但今年就买了75级，夏季促销没赶上，就不想继续充了。”“那你今年有喜欢的队伍吗？”我其实去年特别喜欢LFY，唉，今年他们预选赛就没出来。”

　　男孩与我的交谈间，他的爸爸一直窝在沙发上，两支手臂架在扶手上，双手合十支撑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看着比赛，目光一直追随着屏幕上的英雄和左下角的小地图。而男孩在和我聊了几句后，又继续把身子靠向他父亲那侧，看了没一会儿，“就这个大圣，它的大招特别厉害，有一回我跟我朋友开黑都冲到对面高地去了，对面大圣买活了，一个大招我们5个都死对面高地了，差点被翻盘！”到了五点左右，男孩的爸爸也睡着了，两腿搭在了他右手边的沙发扶手上，身体窝向了懒人沙发的另一侧，儿子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继续看比赛。

　　看到早上7点，由于还要回家歇歇去上班，我决定走了，临走前OB鲷哥一改往常的大嗓门，以深沉带有分析的口吻发出了一串感慨：“现在看比赛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云玩家了，工作越来越忙，打得就越来越少了。但是像TI这种，他们是一定会看的！而且DOTA比赛观赏性好，不会打的人也可以看，比赛打得有来有回的，也很精彩。”

　　说完，我扭头看向了男孩的父亲，他已经睡醒了，又窝在卡座上继续看比赛，不过，要不是前面还有一排沙发卡住他的膝盖，他仿佛就会顺着沙发滑下去一样。而花上衣大哥也已经离开了一会儿了，后来我在电竞馆外碰到了一边抽烟一遍四处溜达的他。

　　回想那天观赛的情景，我想起一句台词，来自于王朔同名小说改编的老电影《顽主》：“我看起来是在轻飘飘慢吞吞地下坠，可是你知道吗？我灵魂中有一种什么东西得到了升华！”初看电影时，我还没能明白为什么，但看到了这群曾经的男孩，才仿佛有了一些感触。或许他们曾一度拥有过电竞梦，跟着CN DOTA兴奋过、落泪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或理性或被迫远离了这个游戏，而一场TI却还是会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用行动证明自己依旧是天辉以及夜魇的主人。

　　文 李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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