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企业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分析

  • 来源:中国经济报告
  • 关键字:僵尸企业,劳动力市场,稳就业
  • 发布时间:2019-08-05 12:34

  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课题组

  【摘要】2018年以来,企业经营面临的困难越来越大,并传导至劳动力市场,导致劳动力市场需求端的低迷。造成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僵尸企业导致的资源错配。向僵尸企业“输血”虽然能阻止僵尸企业对劳动需求的下降,但同时也会减少其他企业可获得的资源,尤其是有限的金融资源。其他企业的正常经营受到影响,导致出现投资增速下滑、TFP增速下滑、承担的税率升高、研发投入增速下滑等现象,而这些因素传递到劳动力市场上就会导致劳动力市场的震荡。我们的研究显示,平均而言,僵尸企业占据的资源每升高1个百分点,劳动参与率会下降约0.05个百分点,失业率会提高约0.05个百分点。

  【关键词】僵尸企业;劳动力市场;资源错配;稳就业

  一、引言

  进入2018年以来,虽然中国经济整体稳中有进,但实体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经营困难的问题越來越受到关注。更严重的是,企业的经营问题也进一步传导到劳动力市场,导致劳动力市场需求端的萎靡,虽然在城镇调查失业率上还没有体现,但企业需求端的PMI指数已初现端倪。如图1所示,衡量企业用工需求的采购经理指数( Purchasing Managers‘ Index,PMI)从业人员指数从2010年开始持续降低,截至2018年11月已经降低至48.3%,连续14个月低于50%的荣枯线。

  而反映中小企业发展的中国中小企业发展指数中的劳动力指数也传递出同样的信息。从2015年开始,劳动力需求指数就开始低于劳动力供给指数,虽然二者之间的差距在最近一段时间保持稳定,求人倍率(劳动力需求指数/供给指数)稳定在0.95左右,但只看劳动力需求指数的话,从2017年第三季度开始,已连续四个季度下降,表明劳动力市场需求端的疲软。

  针对该种现象,中共中央政治局在2018年10月召开的会议上就提出要“做好稳就业、稳金融、稳外贸、稳外资、稳投资、稳预期工作”,在12月13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中更是强调要“进一步稳就业、稳金融、稳外贸、稳外资、稳投资、稳预期”。由于劳动收入占到了中国居民收入的一半以上,稳就业实际上就是稳定居民的现金流,稳定居民的信心。因此,两次会议都将“稳就业”放在了第一重要的地位,可见决策层对劳动力市场的重视。

  为什么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日渐疲软,特别是在中国已经跨过刘易斯拐点、适龄劳动人口数量已经开始下降的情况下?我们认为,造成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僵尸企业对社会资源侵蚀导致的资源错配。僵尸企业一般是指那些连年亏损,资不抵债,主要靠补贴和银行续贷维持经营的企业。本文将探讨僵尸企业导致的资源错配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

  从理论上来讲,僵尸企业对社会资源的侵蚀会从正反两方面影响劳动力市场。一方面,对于僵尸企业而言,如果能持续得到输血,就可以维持经营,保留一定数量员工,这也正是僵尸企业可以持续得到资源的一个重要原因。而给僵尸企业输血虽然能阻止僵尸企业对劳动力需求的下降,对劳动力市场起到一定的稳定作用,但这同时会减少其他企业可获得的资源,尤其是金融资源。那么,健康企业的正常经营就会受到影响,从而导致其投资增速下滑、TFP增速下滑、承担的税率升高、研发投入增速下滑等现象,并进一步传递至劳动力市场,导致劳动力市场的震荡。究竟僵尸企业是挤出了就业还是稳定了就业?如果僵尸企业挤出了就业,那么何种纠正资源错配的政策才是合适的?这正是本文试图回答的问题。

  我们首先通过非金融上市公司数据,构造出各省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指标,再通过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 China Family PanelStudies, CFPS) 2010、2012、2014和2016年的数据相匹配,分析一省内僵尸企业导致的资源错配对本省适龄劳动人口就业情况的影响。在研究中,为了结果的稳健性,我们构造了三种反映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指标,分别是一省内僵尸企业的总债务占比( per_zombie_dt)、僵尸企业的长期债务占比( per_zombie_loan_lt)以及僵尸企业的短期债务占比( per_zombie_loan_st)。

  二、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的整体影响

  我们首先看一下僵尸企业所占资源与个体劳动参与情况之间的相关关系。为了消除省份的固定效应,我们对数据做了去中心化处理,即所有年份的数据均减去其均值。结果显示,无论采用何种指标度量各省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程度,其均与一省内样本的劳动参与率负相关。这表明,在宏观层面上,僵尸企业对劳动力市场的挤出作用占据了主导,即健康企业对劳动力需求的减少超过了僵尸企业保留的劳动力数量。

  以上分析只是定性地分析僵尸企业占据资源与劳动力市场的关系,为了定量地分析这种影响,并且控制其他可能影响因素的作用,本文还借助面板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在控制了个体固定效应、省份以及年份固定效应的基础上,通过回归分析来探讨二者之间的关系,在分析时我们采用的主要回归方程如下:

  employijt=ai+a1pzombiejt+azxijt+a3Zjt+a4provincejt+a5yeart+εijt

  其中,a i表示个体固定效应,employ,ijt表示第j个省第t年第i个个体的就业情况,是一个二值虚拟变量,等于1时代表个体有工作,等于0时表示个体失业或者不在劳动力市场;pzombiejt表示第j个省第t年的僵尸企业占据的资源;provzncejt为省级虚拟变量;yeart为年份虚拟变量;Xijt表示个体的其他特征值,包括个体的年龄、年龄平方、性别、教育程度、家庭收入、房产价值是否大于0、是否有房贷等个体或家庭层面影响个体劳动选择的因素;zjt表示省级的其他特征值,包括人口净流入程度、房价、人均GDP等省级层面可能影响个体劳动选择的因素。在分析时,由于西部地区每个省份所拥有的上市公司数量较少,其对当地企业经营的代表性较差,因此我们去掉了西部省份的样本。

  表1报告了主要回归结果。在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衡量方面,第(1)列采用僵尸企业的总债务占比衡量,第(2)列采用僵尸企业的长期债务占比衡量,第(3)列采用僵尸企业的短期债务占比衡量。可以看出,无论采用何种指标衡量僵尸企业占据的社会资源,其回归结果均是显著为负的。这也就表明,僵尸企业对社会资源的侵蚀确实会导致个体劳动参与情况的降低。总体而言,当一省的僵尸企业占据的资源每升高1个百分点,则该省的劳动参与率会下降0.05个百分点左右。

  在这三类指标中,我们想特别强调的是第一类与第二类指标,即僵尸企业的总债务占比与僵尸企业的长期贷款占比。这是因为,在中国企业的融资形式中,银行信贷占据了重要地位,因此,这两个指标更能反映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实际情况。从这两个回归系数来看,即使在我们控制了个体固定效应以及年份固定效应,并且采用聚类标准误的情况下,仍然在5%水平上显著,表明僵尸企业侵蚀社会资源对劳动力市场的伤害是显著存在的。

  僵尸企业对个体的劳动参与情况有着显著的负面影响,那么对于劳动力市场的另一个重要指标,即失业率是否也会有影响?在僵尸企业侵蚀资源越多的省份,失业个体是否更不容易找到工作?表2报告了主要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整体上是会提高失业率的。虽然第(1)列的回归结果不显著,但如果我们在计算方差时,不再采用个体和年份层面的聚类稳健标准误,而仅仅是采用个体层面的聚类稳健标准误,则所有的回归结果显著性都有提高,第一列变得在95%置信水平上显著,第二列变得在99%置信水平上显著。

  以上结果表明,无论是对个体的劳动参与情况,还是单纯的就业失业情况,僵尸企业均存在显著的负的影响。这也与最近许多关于僵尸企业对企业部门内部造成影响的研究所得结论一致。如谭语嫣、谭之博、黄益平和胡永泰发现僵尸企业增加会挤出其他非僵尸企业的投资;李旭超、鲁建坤和金祥荣发现僵尸企业会显著提高其他非僵尸企业的实际所得税税率;王永钦、李蔚和戴芸发现僵尸企业会显著降低其他非僵尸企业的专利申请和全要素生产率。这些聚焦于企业部门内部之间互相影响的研究均一致发现,僵尸企业侵蚀社会资源会导致其他企业的经营受到影响,而僵尸企业的这一负面影响还会通过一般均衡效果传递到其他市场,如本文所分析的劳动力市场。基于家庭与企业部门间债务联动的思路,我们的研究很好地填充了这一项空白。我们发现,僵尸企业占据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使得健康企业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实现充分发展,从而导致整個地区劳动力市场的疲软。

  三、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的企业异质性影响

  由于国有企业,特别是地方国有企业不但担负着为地方经济创造GDP的压力,还担负着稳定存量就业的压力。因此,出于稳定地方经济和就业的原因,国有僵尸企业可能天然具有获得更多“输血”的优势。那么,国有僵尸企业是否会对经济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呢?为此,我们构造了国有企业内部和民营企业内部的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指标,并借此来分析其对劳动力市场的不同影响。结果显示,国有企业内部和民营企业内部僵尸企业占据资源对劳动参与率虽然都具有负面影响,但国有企业的负面影响更大。

  表3报告了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内部僵尸企业对资源的侵蚀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可以看出,国有企业中僵尸企业占据资源比例越高的省份,其省内的劳动参与率越低,个体的就业和失业的情况越糟糕;而民营企业中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的比例并不会对劳动力市场造成显著影响。这一结果表明国有僵尸企业对就业的挤出效应占据了主导,其稳定存量就业的数量远小于由其引起的资源错配问题导致的其他企业对劳动力需求下降的数量;而民营僵尸企业对就业的挤出效应则没有显著的主导作用,甚至可能对稳定就业有一定积极作用。可见,虽然保持企业的持续经营是“稳就业”的关键所在,但是不同企业对于稳定就业的作用是截然不同的。四、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的区域异质性影响

  由于中国区域发展不均衡的特殊性,僵尸企业的影响在东部发达地区与中西部及东北地区也不尽相同。比如,在东部地区,由于经济更发达,市场竞争激烈程度高,各种类型企业众多,因此僵尸企业侵蚀社会资源的负面效果可能就体现不出来;而在中西部和东北地区,由于经济相对落后,市场竞争激烈程度较低,企业数量较少,僵尸企业侵蚀社会资源对其他企业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显得更加明显。为了分析僵尸企业是否具有区域异质性影响,我们还按区域对僵尸企业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进行了分析。另外,由于东北地区与中部地区在政策层面更具相似性,因此我们在分析时,将东北三省与中部省份归为一组进行分析。

  结果显示,僵尸企业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确实具有区域异质性。具体而言,在中部和东北地区,僵尸企业占据资源与劳动参与率呈明显的负向关系,但在东部地区,僵尸企业与劳动参与率虽然也呈现负向关系,但该负向关系不如中部和东北地区明显。这正好验证了前面提到的,在经济发达的东部,由于企业间的竞争激烈程度更高、各种类型的企业众多,僵尸企业造成的资源错配问题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会得到部分稀释。

  为了更进一步分析僵尸企业的区域异质性影响,我们还进行了回归分析,表4报告了回归结果。其中前三列为僵尸企业对劳动参与情况影响的回归结果,后三列为僵尸企业对个体就业和失业影响的回归结果。回归结果也印证了我们前面的推测,即僵尸企业占据资源对于劳动力市场的挤出作用主要体现在中部和东北地区,无论采取何种度量指标,僵尸企业均在中部和东北地区对劳动参与情况以及就业情况有显著的负面影响,也就是说,在中部和东北地区,僵尸企业占据的社会资源越多,则一方面个体越不愿意进入劳动力市场,另一方面失业的个体越难找到工作,或者有工作的个体更容易失业。并且在数值上,僵尸企业在中部和东北地区的影响几乎是僵尸企业整体影响的两倍,即僵尸企业占据资源每升高1个百分点,则个体劳动参与情况下降0.1个百分点,失业概率提高约0.15个百分点。而在东部地区,僵尸企业占据资源对劳动力市场指标均是正向影响,虽然结果都不显著,但这表明其对劳动力市场的稳定作用可能与挤出效应相当。由此也可以看出,在中部和东北地区等市场竞争激烈程度较低、金融发展程度较低、政府干预程度较强的地区,僵尸企业的负外部性更强。

  五、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对区域协调发展的影响

  以上的分析表明,僵尸企业占据资源确实会对当地劳动力市场造成显著的负面影响,不利于“稳就业”目标的实现。不仅如此,由于中国区域间的异质性差异,从中西部欠发达省份向东部发达省份的人口流动也是劳动力市场的一个重要特征。对于中西部欠发达省份而言,如何保证当地就业、留住人才,成为区域协调发展的关键,而僵尸企业占据资源更是会拖累这些问题的改善。利用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构造一省流出人口与流人人口的指标,我们发现,对于中部和东北地区省份而言,一省内僵尸企业占据资源越多,其人口流出程度越严重。对于中部和东北地区省份而言,僵尸企业占据的资源与人口流出程度(流出人口总数/流人人口总数)呈明显的正相关关系。

  僵尸企业占据资源也阻碍了东部省份吸引人才的步伐。结果显示,在东部省份,僵尸企业占据资源越多,则人口流入程度(流入人口总数/流出人口总数)越低。以上分析表明,僵尸企业占据资源是违背“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发挥好各地区比较优势”的2019年经济工作目标的。

  六、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对宏观经济的影响

  在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发现,僵尸企业占据社会资源会对劳动力市场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平均而言,僵尸企业占据的资源每升高1个百分点,劳动参与率会下降约0.05个百分点,失业率会提高约0.05个百分点。而根据我们估计的中国的奥肯定律(失业率变动和GDP增速之间的关系),失业率每升高1个百分点,意味着GDP增速下降了1.19个百分点,可以换算出,平均而言,僵尸企业占据的资源每升高1个百分点,意味着GDP增速下降了0.06个百分点,按2017年末中国GDP总量82.7万亿元的规模换算,意味着GDP总量将少增约5万亿元,仅略少于浙江省2017年的GDP总量。

  从我们的分析来看,造成这一负面影响的主要原因是僵尸企业造成的资源错配。从僵尸企业的所有制性质来看,国有僵尸企业造成的资源错配将严重挤出其他企业对劳动力需求的创造,从而使得劳动参与率和个体就业失业情况变得更糟糕;而民营企业中的僵尸企业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则相对小得多。按区域来看,在中部和东北等经济欠发达区域,僵尸企业占据资源越多的省份,其劳动参与率越低,就业人员失业的概率也越大。另外,僵尸企业还会对区域协调发展造成扭曲,在中部和东北地区,僵尸企业占据资源越多的省份,人口流出程度越嚴重;在东部地区,僵尸企业占据资源越多的省份,人口流人的程度越低。

  七、结论及政策建议

  以上研究结论,不仅填补了一些学术研究的空白,还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首先,维持国有僵尸企业的持续经营,不仅对促进就业没有积极作用,反而会挤出其他企业对就业的吸收。因此,我们认为,即便是出于“稳就业”的目的帮扶困难企业,也应该将有限的资源更多地分配给民营企业而非国有企业。而且,坚决出清国有僵尸企业是中国经济向高质量发展转变的关键所在,这不仅可以提高有限的金融资源的使用效率以及企业的生产效率,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帮助提高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从而促进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并最终促进消费和总需求。

  其次,由于僵尸企业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具有区域异质性,僵尸企业在中部和东北地区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远大于其在东部地区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因此,我们认为,出清僵尸企业的相关政策不能搞“一刀切”,而应该因地制宜。具体地,对于中部和东北地区应该坚决出清僵尸企业,将有限的资源输送给切实具有经营活力的企业,从而培育更多有效的劳动力需求。这一方面可以促进当地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可以帮助降低当地人才流出的程度。对于东部地区则应该利用市场机制来实现僵尸企业的出清,公平地对待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减少行政干预对市场造成的扭曲。

  参考文献:

  [1]谭语嫣,谭之博,黄益平,胡永泰.僵尸企业的投资挤出效应:基于中国工业企业的证据[J].经济研究,2017(05).

  [2]李旭超,鲁建坤,金祥荣,僵尸企业与税负扭曲[J].管理世界,2018(04).

  [3]王永钦,李蔚,戴芸.僵尸企业如何影响了企业创新?——来自中国工业企业的证据[J]经济研究,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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