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甸(短篇小说)

  • 来源:红豆
  • 关键字:六六哥,香气,老鼠
  • 发布时间:2020-03-26 20:27

  六六哥。细姑倚靠门框,手缠绕着自己乌黑的发辫梢,梦呓似的叫了声。嗯。六六站在门外,目光落在细姑新绣的桃红色镶边的黑花鞋上没挪窝。他隐隐嗅见细姑身上散发着一股香气,槐花香?好像不是,反正那香气他说不出来。

  六六哥,你进来吧?细姑身子向前探了探,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很快又缩回手,半垂着眼笑了笑。噢,我就不进啦。你叫我来,有什么话就说吧。六六低头伸手弹弹裤腿,仿佛裤子上有灰尘,其实他的裤子是出门时刚换的。

  我刚扫过地,家里是很干净的。细姑拿鸡毛掸子又将凳子掸扫了一遍说,六六哥,你还是进屋再说吧。六六见细姑说得恳挚,没有再犹疑,就进了屋子。细姑倒了一碗粗茶,搁在小方桌上说,六六哥,喝口茶。六六在桌旁坐下,环顾屋内问,娃呢?细姑躲过他温热的目光说,都送外婆家去了。

  说话间,蛛网丝缠粘的梁檐上有干瘦的老鼠窸窣着跑过。这老鼠胆子够大的。六六瞅瞅梁檐,回头看细姑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便欠欠身说,细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都不是外人。细姑左手绞着右手,抿抿嘴说道,六六哥,你稍坐一下,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六六站起身说,细姑,你先忙吧,要是没什么紧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不忙不忙,六六哥不要走!细姑满脸酡红,忙端起茶水捧给他说,六六哥先喝几口茶再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的,不耽误你的时间。

  细姑出门,在自家的屋前屋后转一转,看了又看,见没有一个人影,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只片刻工夫就转回来了。细姑一进屋,顺手将门关上了。六六愣了愣神,这孤男寡女的,还关门?他搔搔头说,细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细姑坐到六六身旁说,六六哥,你是天底下都难找的好心肠,我们娘儿四个,要不是你,早成了桃花甸的饿死鬼了。六六叹口气说,细姑,这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人心都是肉做的。可是有些人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六六哥,我不晓得怎样感谢你。细姑手搭在六六的膝盖上说。六六有点不自然地笑笑说,细姑,你不需要感谢我,只要你们娘儿几个过得顺畅就行。他喝了几大口茶,指指茶壶说,细姑,你帮我添点茶水吧。

  细姑起身去拿茶壶,六六顺势站起身,对细姑说,我说细姑,没什么事了吧?要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六六哥,再坐坐吧。细姑声音低了下去,六六哥,我……我老是做梦……

  我也经常做梦,梦见我们大伙儿……六六话还没有说完,细姑抢着说,可我梦见的是我们两个,只有我们两个人。六六说,梦都是反的胡乱做的。细姑摇头对六六说,六六哥,我的梦可不是胡乱做的,也不是反的。肯定是胡乱做的。六六双手搓搓脸说,细姑,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细姑不应声。六六说,细姑,我们都是本家,帮你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千万别胡乱想。细姑猛地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说,六六哥,我的梦真不是胡乱做的,这两年我一直都在做梦,梦见的都是你。六六有些张慌了,说你晓得,我有秋香。

  细姑说,六六哥,我不抢她的位子。我们私下里,不让她晓得。六六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能这样做。细姑说,我们想办法不让墙透风。六六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六六哥……细姑的眼泪流了出来。

  六六轻轻扳细姑的手,想抽身出来。细姑不松手,说六六哥,我心里有多苦,你不晓得的吗?六六说,细姑,你晓得你六六哥不是那种人。细姑说,六六哥,我保准不坏你的家室。细姑,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六六的声音开始有点黏糊。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细姑将他箍得更紧,声腔中分明有了两分娇意,说六六哥,这屋里只有我们俩。六六不由得心一横,脸也板了起来,说细姑,我们不能这样!我是个规矩人,你也是个规矩人!细姑怔了怔,到底把手放开了,捂着脸小声哭起来。细姑,很对不住!六六轻轻拍拍细姑微微抽动的背,转身开门。阳光很晃眼,他揉揉太阳穴,接连叹气,他的周身实在有些麻酥,要是再那么纠缠下去,非坏事不可!

  细姑是章庄所有媳妇中命最苦的一个。她穿着大红袄被送亲队伍送到章庄,一进瞿旺发的家门,就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旺发的妈是多年的媳妇熬成的婆,循着死鬼婆婆的那套法子对付新媳妇。细姑起早贪黑地做事,除了做家务,做针黹,还得跟着旺发出去干农活。婆婆总讥讽细姑脚大,说旺发捡个脚大的贱货,就是做事的命!有时细姑也恼怒,有意怠工,婆婆就骂不绝口。旺发也帮他娘的腔。第三个孩子出生后,旺发得了怪病,到处去看病也没见好转,病歪了两年,就睡到桃花甸去了。婆婆更是詈诅细姑是克星,克掉她的大儿子。细姑怨愤之下,跟婆婆撇清关系,领着三个幼小的孩子单门独户地熬日子。

  六六平素总念着细姑孤儿寡母日子过得难,时不时帮衬她,没想到她对自己生了心思。庄里对细姑有心思的人倒也不少,细姑还是能恪守妇道。有时外人免不了开点带荤腥的玩笑,细姑马上就翻脸,斥说对方不要乱嚼舌根,说我刘细姑是个一清二白的寡妇!

  自从六六拂逆细姑的心意之后,关于细姑的闲话满庄流传,说昨晚西头的瞿木匠钻细姑的厢房,三个钟头才出来。不久又传言,东头的小溜子也钻细姑的屋里了,有一两个时辰的光景。再过一段日子,有更爆炸性的傳言,南头的那个老牛头竟然也跑去凑热闹,好像也得手了。

  六六有点为细姑惋惜,也有点不理解,自己没答应她,她怎么就随便跟别人扯上关系?那跟过去窑子里的女人有什么两样?细姑原来不是那样的人啊!她真是变了,以前她见了他,总是微低着头,羞答答地像朵眠水的睡莲,那杏核眼里满是水汪汪的一片柔情。可是现在她跟他碰面,高昂着头,满脸的不屑,两眼尽含怨怼。她怎么变得不明事理了?他是有家室的,怎么能背着自己的婆娘跟她扯关系?何况他平时帮衬她是出于好心,根本不需要她来报答的,让她拿身子来报答,那他成什么了?我章六六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绝不会占她一丝一毫的便宜。他很为她的以后担忧,她这样跟人东扯西拉,断不准有朝一日拉扯出麻烦来,还不如找其中的一个嫁了清净。瞿木匠人不错,勤快,前些年婆娘生病走了,留下三个桩头儿子,只怕她嫁了两边加起来六个孩子,负担不轻。老牛头是个光棍,倒是没有孩子拖拽,只是有些老丑了,她内心肯定也不太甘心。小溜子呢,倒是年轻些,也还中看,还算是个没结过婚的“青春郎”,但他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她要是鬼迷心窍嫁了,往后十有八九没好日子过。

  他替她操着心,可也是白操心。细姑是框定谁也不嫁的,就这么耗着年月,高兴约谁就是谁,约谁谁都是曲意逢迎的。男人中有时也免不了争点风吃点醋,只是一有苗头,就被细姑弹压下去。细姑横眉放话,谁要是惹姑奶奶不称心了,就滚一边去,以后再也不准来了!相好的谁都念细姑的好,也都竭力给细姑面子,见面笑着点头,背地里谁也不损谁,仿佛大家供奉着同一个肉身菩萨,只要菩萨乐意,各人有各人应得的喜乐。

  日子和风细雨般地过,一天又一天,一回眸便都是花白头了。也就三五年的时间,疯传细姑的几个相好的一个个上了桃花甸,似乎相约着,要将细姑留下。先是瞿木匠,长年累月地过度操劳,一身病自己都不知道,走的时候还在给即將出殡的老人钉棺材盖,钉着钉着自己倒下了,大家都说是突发脑溢血。第二年轮到老牛头,老牛头是睡觉睡死的。小溜子走得最痛苦,肝癌,疼痛难忍,甚至噬咬床沿,不时呻唤爹娘快把自己带走。细姑一旁服侍也很尽心。小溜子趁细姑不备,割了手腕,寻了短路。

  每次送一个相好上路,细姑都要伏柩大哭一场。章庄人认定细姑对每个相好都是真心的,说露水夫妻做久了,也逐一变珍珠夫妻了。其实她和几个相好的事细姑是耍了手腕的。她跟三个男人“拉扯”,也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不堪,她约男人来家,也都是做给章六六看的,章六六不稀罕她,别人可百般稀罕她,她骨子里却又是清高的,她这辈子心里头就鬼使神差地装着个章六六一个。她跟别的男人来往,自然不会掺杂肉欲,她诳说她有病,又正色地说她命里克男不能害人。平素她也尽心尽力帮三个没婆娘的男人缝补浆洗,做鞋织袜。尽管没能跟她有床笫之事,但男人打内心都疼爱她,也都敬重她,自然都热望着上她家里来,跟她面对面坐着闲扯,有时男人激动了,她也愿意让对方拉拉手,偶尔耳鬓厮磨一下,给男人一点抚慰。外人风传她不检点,跟三个汉子胡乱相好,她也全当没事一般,天地良心,她只管对得住自己!男人却都愿意高调承认,做刘细姑的相好,实在是颇有面子的事。

  三个相好的陆续一走,细姑落了单,日子过得寡淡了不少,总是念旧忆昔,念到六六跟她的过往,总有种说不出的羞怨与失落——仿佛嵌在光亮玻璃中的乌云朵,竟让她郁积了大半辈子:哪有猫儿不沾腥的?章六六,地地道道的一个假正经!

  多少年她不跟六六往来,两眼却又不时地觑着六六那边的动静。她觑见六六请人上门给他和秋香做寿材,自己也上心了。乡间有一个习俗,凡年过花甲的人,早早地给自己备一副寿材能增寿。细姑的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都想着母亲一辈子守寡,吃了很多苦,给母亲做一副寿材断然不能寒碜,得像办喜事一样隆重,要大摆酒席宴请亲戚邻里。

  细姑的寿材是请瞿木匠的同门师弟姚木匠上门来做的。姚木匠做的是十二圆心松木寿材,他还在寿材隆起的大头正面雕雕刻刻,最后呈现的是一幅逼真的松鹤祝寿延年图。他又在寿材的小头正面雕刻两朵祥云。雕刻完毕,姚木匠还用桐油调石灰,将寿材里里外外刮刷一遍,填补缝隙,晾一晾,再将寿材通体刷桐油晾一晾再刷一遍。最后刷上油亮的黑漆,寿材两头的雕画则用彩色油漆勾描。

  细姑看着自己雍容大气的寿材,想起瞿木匠,不禁落了泪,死鬼要是在世的话这寿材肯定是他帮着做了。她预想着自己哪一天睡过去了,就躺在这样大气的寿材里肯定是很有面子的事。

  细姑的寿材被一块大红绸布覆盖着,搁在披屋(同正房两侧或后面相连的小屋)的木架上,这一搁就是二十多年。每年细姑都会拿清油给寿材精心刷一刷。

  她心满意足地端详着自己的寿材,不免要念起昔日那三个相好来。自己的这副寿材要比相好们的强多了,他们当年睡的杉木棺都是到棺材铺里买的,做工简易不说,还带有浊气。只是细姑想着他们能安睡在桃花甸,又为他们感到宽慰。桃花甸是个好去处,据一位风水先生说,桃花甸面水枕山,前有照,后有靠,风水绝好。她想自己以后也要去那个地方,睡到桃花甸能保子孙吃喝不愁,升官发财。

  天气晴好的时候,细姑总喜欢往桃花甸那边去。桃花甸是方圆几十里响当当的坟山。站在章庄西望桃花甸,桃花甸俨如一只匍匐的青色巨龟。曾经流传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桃花甸这周边方圆百里啊,远古的时候是座原始大山林,山深林青,云缭雾绕的,各类鸟兽肆意游走,好像还有恐龙那种大家伙,有脖子长得像蛇颈子的,也有嘴巴像麻鸭嘴那样扁平的,还有头顶长有龙角的,总之奇形怪状的。某一天,大地突然剧烈地哆嗦起来,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这座大山瞬间坍塌,被铲为光秃秃的平地。没过一天,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这平地水淋淋地又起了一次拱,拱出了一只周身冒着热气的赤褐色大乌龟。这乌龟起先还昂着脑袋,等雨后天空现了廊桥般的彩霞,它那昂着的脑袋竟雕塑般地给定住了,仿佛受了孙猴子的定身术,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昂头趴在那里,一趴就趴到现在。后来这个蛮荒之地渐渐长了翠绿葱茏的树木,有了百啭千声的鸟鸣,有了榛榛狉狉的兽影,再渐渐地有了嘈杂喧闹的人声,出现了依依袅袅的炊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上出现了成片成片的桃树,每到阳春时节,漫山遍野都是粉红粉红的桃花,亮人眼眸。桃花甸之名大概据此而来。后来在兵荒马乱的时期,人烟渐渐稀少,桃林也渐渐零落,竟至变成荒山坟地。

  细姑喜欢桃花甸那些浸染着岁月味道的诸多传说。如今桃花甸虽难觅桃花,但它内涵依然不浅。细姑喜欢远眺它那形似千年老龟的地形,她尤其对“龟”背上那棵状如虬龙盘卧的百年古槐感兴趣。还有那时常在桃花甸上空盘桓的一群白鸟——呼啦啦地像一片白闪闪的丝绵,也令细姑浮想联翩,她总觉得那些白鸟是有来头的,或许就是长眠在桃花甸的那些魂灵的化身。

  在桃花甸那青冢坟茔间随意走一走,成了白头细姑最大的消受。吹一吹软润如玉的和风,眺一眺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沙河,听一听枞树间各色小鸟自在的飞鸣,望一望蓝天上闲散的流云,走乏了,就在相好的坟前歇歇。每个相好的坟前她都要坐一坐,她怕他们说她偏心。

  儿女们不愿意母亲老往桃花甸跑,说桃花甸风景再好,也是个埋人的地方,尽是些鬼气。他们劝母亲不要去,要是闷得慌,就在家看看电视剧,听听黄梅戏。儿媳妇还特意找事让她做,拿掺杂细沙粒的豆子让她捡捡,将缠成团的旧毛线让她理理,或者让她上屋后的菜园子摘摘菜蔬。她将儿媳妇派的事给弄完了,还是要往桃花甸去。儿子发火了,说您多大岁数了?还往那鬼地方去?要是摔坏了腰腿,有个好歹,怎么办?您要出去,就在家四围转转。她看看两鬓已经斑白的儿子,没言语,头还是点了一下。她想到一句老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万一自己哪一天真的摔坏了,恐怕儿女们也是没闲工夫服侍自己。

  日子像不响的流水,流一流就又流出一个四月天,东风如醇酒,莺啼燕舞,遍地青綠。细姑心情原本不错,准备出去走走。有村干部上门来,说上面要搞殡葬改革,以后人走了不能土葬要火化,所以寿材不需要,要收缴上去。上面也不亏待,一副补贴三千块钱呐。又强调说,六月初六之前寿材是一定要上交的。

  还有这样的事?细姑惊怔了,要火化?她倒是听城里的亲戚提过,人死后被推进火葬场的火化炉里烧成骨灰,她还从来没听说收缴寿材这种事,不晓得其他的老白头有没有听说过。问谁去呢?庄里的老白头寥寥无几,连六六家的秋香都走掉两年多了。好歹六六还在,她忍不住去找六六,连前嫌都暂时搁在一边了。

  六六早听说了这事,是在镇政府工作的孙子告诉他的。细姑激动得浑身都有点发颤,说六六哥,我是不交的。六六哦了一声。昨晚孙子又跟他谈了大半个晚上,说推行殡葬改革,在镇里他就负责这事。爹爹(方言,爷爷的意思)要是不支持他的工作,他就没法干了,只能撂挑子。六六躺在床上反复思忖,想想当年那些早早睡到桃花甸的伙伴,他的郁闷倒是开释了不少。

  细姑央告说,六六哥,你也不要交吧?六六给细姑冲了一杯热茶,还特意往茶水里加了几块冰糖,软语相劝,说细姑啊,要是横竖想想呢,人一旦走了,其实什么也没了,真的也就那么一回事哟,怎么样的葬法都是葬,孩子们怎么葬就让他们怎么葬吧,反正死都死了,也不知道了。

  原先对六六的那种怨望又回转了,老滑头!细姑冷冷地扫了一眼六六,一声不吭地转身。六六说,细姑啊,喝了茶再走吧。细姑依然不响,兀自向门外走去。

  两天后,村支书带人上门收细姑的寿材,还没进门,就大声夸赞六六爹,说六六爹真是好样的!没多说话,就将寿材上交了。

  儿媳妇一脸殷勤,招呼村支书喝茶。村支书说,不劳烦也不客气,来跟你家老奶奶说一说哟。

  村支书一行人走进披屋,那情景有些倒吸凉气:老奶奶竟然穿戴一新,在寿材里直挺挺地躺着!任凭村支书他们软硬兼施,老奶奶就是不动,仿若真的休眠了一般。村支书只好请六六爹来劝说。六六爹蹙蹙眉,说细姑的事细姑自己做主,她是个烈性子,你们都不要纠缠她,纠缠出个好歹来,你们担受不起哟。

  六六爹搬张半高的竹椅子,坐在寿材旁边,跟细姑说东道西,细姑就是不接茬。六六爹这样和细姑单独扯白,也觉很畅快。他扯着扯着,不知觉中竟扯出当年的事,细姑忍不住清咳两声。

  六六爹俯身,轻声细语地问,细姑他奶奶,起来喝口水吧?活人躺那里头,是要染浊气的。细姑嘟囔说,我横竖都是要去桃花甸的!六六爹笑出了声,你说说,谁能横竖不去桃花甸呢?六六伸手握住细姑干柴柴的手,说细姑他奶奶,我多时都在想,你我活这一场,不简单啊。你的心……其实呢……其实……其实我早就领受了。细姑音声似乎大一点说,你诳谁呢?六六说,诳你是小狗!细姑马上接上话茬,还小狗呢!是老狗喽!六六对她说,对对,是老狗,是老狗。你起来陪老狗出去溜达溜达,可乐意?

  细姑吸吸鼻子,笑一笑,眼里却是有了泪花,但依然直挺挺地躺着没动。不乐意啊?六六站起身,又俯首摸摸她的脸,看着她的泪眼说,那老狗一个人去溜达溜达喽。细姑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孩子般地号啕大哭起来。

  六六微笑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哭。等她哭够了,将她从寿材中半搀半抱出来。

  要不要去桃花甸溜达溜达?六六扯扯细姑有点褶皱的衣角问。细姑轻轻点头。

  两个老白头出了门。儿媳妇追出来,说六六大爷,您跟我妈走路当点心啊。

  璩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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