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的聚合

  • 来源:创作评谭
  • 关键字:微博,微信,论坛
  • 发布时间:2020-04-26 17:55

  随着微博、微信、公众号、论坛等新媒体的兴起并从时间与空间多方面地占据了我们的生活,称呼当下为新媒体时代毫不为过。当然,被新媒体极大影响的也包括文学批评与大众的文学生活。

  如果用加拿大媒介理论家米歇尔·麦克卢汉的媒介变革的观点去看待,新的媒介带给人们很重要的变化就是“部落化”。字母表使力量的传播成为可能,这个力量就是知识。它粉碎了束缚部落人的枷锁,使部落人爆炸成为具有个性的个体。电光印出的文字和电的速度,顷刻之间就将其他一切人关注的东西持续不断地倾泻在每个人的身上。于是,人再次成为部落人。人类大家庭再次结为一个部落。[1]

  从前的部落时代是一个深度封闭的社会,人们的感官几近同步。读书识字让人拥有独立的思考和不同的个性,人成为独立的人并出现不同的种族、派别。光电传播技术的发展所产生的瞬息和有机的联系,也就是诸如微博、微信、论坛这样新的媒介出现消除了人们地理位置分割与信息通达不便的局面,促使世界重新回归到部落的整体性时代,笔者认为这个进程可以概括为深度卷入、相互依赖。也就是说,在新媒体时代,“部落化”可使人的某一部分肢体功能延伸并实现外化,与他人产生更深刻、迅速、紧密的联系,意味着人的交往方式、文化形态的变化。新媒体时代的诸多新媒介和社交平台使传递的信息可以得到瞬间反馈,各种各样的社交平台已经无孔不入地渗入我们的生活,在注册、登录时打出的口号都是“让兴趣更有趣”或是“找到共同爱好的人”,将定位置于“共同”和“兴趣”上,也证明了部落化进程中,人的聚集更多是依靠自己自主选择的爱好。

  将问题具体到文学批评本身,乘着新媒体时代的东风,文学批评所进行的工作,诸如对作家、作品的评价与对文学现象的分析也开始主动或被动地卷入新媒介,形成“部落”,不断有“部落人”进入其中。随之发生的是,文学批评转化为某种文化现象,向大众化倾斜,逐渐突破原本窄化的读者群和狭小的场域,走向人们的日常生活。

  比如豆瓣的读书栏目。豆瓣读书是豆瓣网的标志性组成模块,用户可以在其中标记自己想要读或者已经读过的书,并发表自己的评论,可长可短,其他用户可以阅读这些评论并发表自己的看法。以莫言的《蛙》为例,《蛙》页面上已有短评3000余条、长篇评论文章近千篇。转发、评论、点赞的热度最高的一篇书评是用户“小羽贯众”的《历史如何反思,谈莫言的蛙》[2],他认为莫言的这部小说是对共和国历史进行清理与反思的尝试,也是尝试如何以“文学”的方式将人们的历史经验和生命体验加以表达,认为其形式上具有后现代主义的书写特征,采用了文学素材、书信和剧本三种文体的拼贴组合。用户“小羽贯众”在自己的本篇书评里为阐释自己的以上观点,运用了福柯的“生命政治”哲学、人物关系间的镜像映照理论等,得出结论—《蛙》一方面暗合了“生命政治”的议题,另一方面也提出了如何用文学的方式表述这一命题的问题。最后提出了自己极深刻的观点,即《蛙》的主人公蝌蚪是为了赎罪而继续犯罪,他作为作者本身拒绝反思,或是说无法真正地进行反思。

  这篇书评,虽然它发在豆瓣这样的网络论坛上,实际无论从体量上看,还是文学专业理论与话语的应用,关乎文学与历史等重大问题的引入与最终个人结论的得出过程来看,其批评都是有分量的。与此同时,这样的书评在发布后引发上百条讨论,或是赞同作者观点,或是提出异议,并与作者本人和其他网友进行探讨,或是引发对其他相关作品的讨论。这样关于作品的及时性谈论、互动,以及读者、批评者的深度卷入是传统期刊上的文学批评无法达成的。

  更重要的是,借由豆瓣读书论坛这样的新媒介,读者与批评者的身份界限不再泾渭分明,实现了自由切换。只要你经过阅读和写作可以生产出批评的内容,那么发布的媒介毫无门槛,质量高低与接受的好坏由其他读者来通过点赞、评论等去进行評判,公开、公平。

  与传统期刊上发表的文学批评文章不同,无论微博还是豆瓣论坛,“书评”文中、文后随处可见“tag”。“tag”原意为话题、标签。比如关于《蛙》的评论文章中涉及相关概念时,如《蛙》、福柯,或者其他论坛内收录词条时,文字本身会变成绿色的话题标志,成为浏览时可以点击的链接;再如豆瓣读书首页上的标签榜,“我愿意背下来的环境描写”“文学作品中关于自由的描写”等话题一一在列,通过点击这些标签可以进入不同的感兴趣的问题的讨论页面。故而笔者认为此种话题标签的“tag”正是文学批评在新的媒介中“部落化”的最生动展示,原本一个个标签是拼音文字的组合,是个性化或专业化的;但是在新媒介的条件下,那一个个标签成了一个链接,成了打开某一个部落大门的钥匙。通过点击,你可以自由进入感兴趣的部落,参与进你想要参与的一场文学批评。

  这里部落的聚散是从技术的角度讨论其实现的路径和方法,但更直接来看,“部落化”是新媒体时代的媒介技术为文学批评进入大众日常生活提供了一种可能,提高了文学批评的生活现场感与批评互动的即时性。从麦奎尔的受众类型理论讲,对那些大众化媒介,比如全国电视网或大众化报纸来说,训示型特征尤为突出。其特征是,受众的“反馈”的可能性受到限制,传播流基本是单向的。[3]而在以互联网为基础的系统里,人变成一种咨询型受众,依据个人爱好和便利进行自主选择的余地更大;到了对话型,传播者和接受者的界限不再分明,前面提到的文学批评家与读者身份切换更容易、关系更亲密便是如此道理。总之这都是新的媒介与技术的进步给文学批评的进行和反馈提供的更大空间与更多可能性。新媒介让新媒体时代下的文学批评便捷自如,使具有相同属性、爱好、观点的个体可以找到彼此,抱团取暖,原本专业、严肃的批评行为本身不断向下俯身,使更多人能够按照兴趣自主选择参与进文学批评的传授过程中。

  在新媒体时代,文学批评形态的改变发生,除了表现在大众之中,传统文学批评也并非式微,而是同时在改变其自身面貌,并抓住媒介变革的机遇,赋予自我革新的努力。主流文学评论的期刊纷纷开设并经营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利用公众号提高影响力的做法正是鲜明例证。

  一方面是《收获》《十月》《当代》这样的文学杂志,原本作为月刊、双月刊,和读者见面的次数是有限的。随着新世纪后纯文学的边缘境况,这些杂志的读者也随之减少。加之报刊亭和实体书店数量的减少,邮购方式的衰落,忠实读者购买文学杂志的便利程度大大降低。另一方面是如《文学报》这样专业文学类报纸,情形也同刊物相似,读者阅读到此类报纸不易,其中刊登的文学批评文章和文艺评论也极少在专业知识领域外获得关注。

  以上情况随着微信公众号的火爆发生了悄然变化。以《当代》杂志社的官方公众账号“当代”为例,它坚持每日更新,推送给关注者一至两条消息,既有刊登在杂志上的作品连载,也有评论性文章或是文学热点消息的追踪。还有几个标志性的推送类目,如“赏读”,多是《当代》发表过的知名作家的作品;“纪念”,用当代的眼光感念、追忆特殊的日子或是逝去的作家;“关注”聚焦文学界新的研究动向或年轻作家的创作。此外,关注者也可以通过微信公众号与作者、编辑进行直接的互动,交流阅读感受、提出问题或者订阅杂志、投稿等。创刊于1981年的我国第一张大型文学专业报纸《文学报》的微信号则学术性和理论性更强,公号每日双更,也就是下午、晚上推送两次新消息。文学理论未被束之高阁,评论文章多由浅入深,结合新闻的推送以及美文赏析,文学报文创店铺的上线,“文学报”成为文学爱好者们偏爱的文学类公众号。

  以传统主流文学评论期刊经营的微信公众号为圆心,万千关注者重新寻找到了易达的文学阵地,聚合在一起成为“部落”。由于这些公众号相较从前,趣味性与专业性结合,配上精美的图片或插入音乐、视频,可读性更强,能及时响应社会热点、契合日期节点,追踪文坛动向;依托微信的平台,文友之间紧密相连,通过分享和转发行为,推送文章的影响辐射范围平方式扩展,评论文章的理论性和严肃性不再把普通读者拒之门外,公众号甚至期刊本身还吸引到了更多、更新的粉丝与读者。

  无论是豆瓣读书还是微信公众号,抑或是微博的文学评论类博主或是短视频网站的电影评论播主,新媒体时代下,新媒介形成的平台丰富和宽广,托起驳杂而广泛的文学批评内容,拥有巨大力量把它们不断输送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供给他们自由选择接收,促使人们形成一个个因自主兴趣而区隔的部落,彼此交叉黏合;也使传统文学批评自身在这个新的时代获得突破原本狭窄专业领域和受众的机会,进入更宽广的世界并焕发生机。

  当然,在为“新生”与“部落”欢呼的同时,新媒介给文学批评带来的危机和考验也同时存在。一是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介上进行的碎片化阅读是否真正有效,这是新媒体发展中始终存在的争论点。从另一方面来看,文学评论本身会否因为迎合变化了的接受方式而改变自身,乃至沦为写作中故意制造“爆点”的工具也是需要观察和警惕的。此外,“部落”结合的下一步是会造成专业化的削弱还是进一步拓宽大众的文学视野或反而是更加封闭自守?新媒介下发生的文学批评,也需要警惕同质化和泛化、浅化问题,既不能被以前封闭的理论话语系统禁锢,也不能沦为新媒体传播的奴隶,需要积极、开放地顺应媒介变革发展的趋向潮流,进入大众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保持自己獨立的态度与介入生活的力量。文学批评本身就是要与时代和社会紧密联系,事实上,新媒体时代给媒介本身、大众和文学批评家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新媒体时代的文学批评还有很长的适应之路要走。

  刘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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