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藏在滇南深山里的小山村叫老旭甸。如果不是有人热情地向我们推荐,我们是不晓得去的,连许多石屏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县里有这样一个村庄。
天蒙蒙亮,我们在石屏街上找到一家早餐店,往肚子里填了一海碗米线,就出发了。一路盘山,司机在云里雾里仍然把车开得飞快,这可是当地人的本事,走惯城里宽阔平坦马路的司机恐怕没这个胆量和能力。因为基于这样的信任,我并不紧张,而且浮上一种诗意的感觉,好像坐着的是飞机,透过窗户,饶有兴趣地观赏外面的云层。山坳里盛的都是白云,一只巨大的洗衣盆里漫出层层叠叠泡沫,黑色的山尖如鲸鱼的背忽隐忽现。偶尔能听到云里有说话声和鸡鸣犬吠,近在咫尺,但望过去依旧是高深莫测的白云。嫁接两句古诗正合适:“但闻人语响”,“云深不知处”。天堂无非就是这样,让人全然忘了纠结的心事,飘飘欲仙。
经过这一番云的洗礼,两个小时后进入村庄时,人就发生一种神奇的变化,似乎穿越了时空隧道,经过了陶渊明笔下的秦人洞,来到桃花源。
村庄很小,70来户,260多口人。房屋均为石木结构,一层由化石垒筑,沿着木楼梯上到二层,上面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阁楼。每家有一个开放的厅堂,连着天井。家家养猪,养鸡,还有养牛的。院后长着芭蕉树,上面结着刚刚成熟的果实。村中央,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占了最大的一块空地。12月,庄稼已收割,田里种着菜。这是一幅典型的农耕生活图。我们随意推开虚掩的门,进入人家,简单说明来意,便被热情的主人当作亲戚一样招待。他们朴实单纯得令人惊讶不已。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化石人。现代人逐渐丢失的一部分精神和情感的活化石。他们像陶渊明笔下的秦人,在一方幽静之地生活着,对人完全没有防备心理,保持着绿色纯天然的品格。
据村里的老人讲,他们的祖先在明朝年间由南京避难到此。所以村子里大多是汉族人,多姓周,小部分彝族人。不知是不是与当年明朝大量在少数民族地区屯兵有关联,反正这个村子的历史已经好几百年了。以化石砌房屋的传统由来已久。在交通不便、资源缺乏的深山,惟有石头能够给人们带来扎根家园的安慰。所以,这些石头中的化石被人们从后山采了回来。或许,他们开始也惊讶过这些挤压在石头里的树枝树叶,惊讶大自然竟然替他们加工了建筑材料,这比起直接用泥巴掺和起树枝树叶要结实一百倍。在居住进这样的房屋时,人们内心升起的是敬畏、感激、安慰么?这些业已生疏了的情感构成静夜里的旋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一群人忘记了世上的险恶争斗,乖巧地与自然握手言欢。
偶尔在某个小巷,碰到从田里挑担回来的村人,大捆的绿色青菜是他们一年里最常食的蔬菜,被腌制成酸菜,就饭用。中午时分,我们第三次在小巷碰到那位梳长辫子的中年妇女,她正端着白米饭,就着酸菜和腊肉。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娃娃脸的她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眼神无邪明净,靠着化石墙,露出调皮羞涩的笑容。而放学回来的小学生,也被我们拦截住,站在化石墙下拍照。他们对我们的要求没有任何反抗,就像又一次接受老师评改作业,温顺得让人心疼。
化石山离村子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没有想像中的开阔。从外表看,化石只限于一座小山头,现已禁止开采。不过,形状极不规则的化石也不再适宜于建筑,新型建筑材料的获得远比开采化石简单经济。化石房屋已成为真正的老屋,是一段不再延伸的记忆。我从山上捡回来一小块化石,微黄,能看到几片卵形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化石里没有发现粗的树干,倒是许多脆薄的叶子留下来,如此清晰地呈现出自己的纤纤心思。
(李阿梅摘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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