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写作:与学生一起诗意栖居

  • 来源:书屋
  • 关键字:写作,学生,诗意
  • 发布时间:2022-03-01 18:51

  对李杰老师的《和你一起长大》书稿,我有过误解。

  起初,以为只是一本精选的作家作品集,再配上一些阅读思考题,变相的应试材料而已。我曾委婉询问是如何精选这些作品的,李杰老师不无自豪地介绍:“都是我的原创作品!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做一本阅读与写作结合,学习趣味激发和语文学养涵育统一,自己喜爱、学生又很迷恋的小书,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交代。也很欣慰,每届学生都很喜欢读我的文章。”

  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一时间惊叹、感佩、惭愧之情杂陈,更多的是感佩。

  为什么这么说呢?下水写作,叶圣陶先生曾于1961年就在《“教师下水”》一文中专门谈过,后继的学者、名师也时有倡导,但是真正醉心于此且长期坚持的真的极少。叶先生说的教师下水,分读书下水和写作下水两个方面,认为这样做更容易“收到成效”。下水写作,他也提到了两个方面:一是“作跟学生相同的题目”,二是“另外写些什么”。李杰老师似乎是综合了两者——《向阳,向阳》明显是学习台湾作家杏林子散文《生命,生命》后的一次下水习作,而更多的作品如《哑巴蜜蜂》《离家出走的小橡皮》《挂六挡,也跑不过童心》等,则属于自由写作。光从题目看,便能感受到他写作的意醉神迷,乐此不疲。

  我说的“极少”,指的是俯下身来,心甘情愿地与学生共情、共理、共命运,并忘我地为学生立心、立命、立言,因而永葆了童心、童趣、童真,这样的下水写作确实屈指可数。为名利、地位或所谓的话语权而疯狂写作者多如牛毛,但已不属此列。我曾不能免俗地问过李老师:“这些作品在正规刊物上发表过吗?”李老师略带愧意地作答:“没朝这方面想过。只是觉得很好玩,就闷着头写开了。”这令我再度感慨万千,也忽然明白:超越一切自我中心的功利主义考量,心中装的只是学生的成长以及文字构筑的童心世界的美好,也难怪他能将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婴儿眼光”“黎明感觉”,一直成功地保持到当下的知天命之年。工作后,本能的安全需求,加上外在的各种功利主义思想的熏染,很多人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油腻,有些语文老师亦然。将语文学科教得魅力尽失,将自我教得面目可憎的老师,就不仅是油腻,那简直是油污了。李老师很轻松、自然地规避上述宿命,活出生命的清新、明媚与充盈,这或许是上天对他超凡脱俗的努力最珍贵的褒奖吧!

  有童心、童趣、童真的人,生命必然自带清新、明媚、充盈的气象,且悄然渗透于字里行间。我之所以对《和你一起长大》有误解,也正是因为其间作品的精神气象,着实不像是一位从教了三十多年的“老男人”之作。那独特的视角,新鲜的体验,灵动的思考,极富生气的笔法,繁简有致的叙述或描摹,更像是出自风发意气,且对语文教学具有异禀,写作上又极富才情的年轻教师之手,或是出自对语文教育有独特情怀,生活极其闲适飘逸,跟小学生又能经常打成一片的幽默风趣的童话作家之手。不是吗?老掉牙的“星级”评比,在李老师笔下,通过屎壳郎的视角、心理和经历来叙述,立刻变得妙趣横生;不学无术、无自知之明和盲目崇拜等陋习,通过一只名叫阿火的苍蝇的命运演绎,其荒诞感立刻呈几何级数放大,令人忍俊不禁;冰冷抽象的数字6和9,一到了李老师的笔下,立刻有了个性情趣,而数字规律和人心万象又能那般天然相融——6和9初次邂逅的场面描写,还有倒立时被各自母亲误领回家的对话,笑点频频,再不喜欢数学的孩子,读了这样的故事,相信都会被深深吸引的。李老师怎么可以这么有才有趣呢?这哪里像是出自一线整天疲于奔命的语文教师的手笔呢?

  恕我孤陋,也恕我冒犯,一线语文教师长期在名目繁多的会议、活动、填表格、交资料中疲于奔命,在堆积如山的作业、试卷中挣扎,很多人的言语创造灵性早已枯竭,他们的精神形象更像鲁迅笔下的中年闰土——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我在中学执教,担任过校报主编,当时就已真切感受到很多语文老师的作品,根本无法与一些优秀学生比肩。东北一位女读者甚至给我写信坦言:“离开教参,她已经不会教书;离开参考答案,她是绝对不敢轻易讲评试卷的。”精神生命早已停止生长,仍在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这是怎样的人生悲哀?李老师童心永驻,精神生命天天在生长,一直呈现出春天般的少年气象,这又是何等的幸运与荣耀!

  叶圣陶先生提到下水写作的好处是——深知作文的甘苦,无论取材布局、遣词造句,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而且非常熟练,具有敏感,几乎不假思索,而自然能左右逢源。这样的时候,随时给学生引导一下,指点几句,全是最有益的启发、最切用的经验,学生只要用心领会,努力实践,作一回作文就有一回的进步。叶先生是下水写作的行家里手,自觉为儿童立心、立言的典范,他说出这样的体会自然是极具普遍的启发性和适用性的。李杰老师的《和你一起长大》,可以说是叶先生下水写作理论的优秀践行者,在某些方面甚至还有所超越。

  为什么这么说呢?叶先生说的好处,还多停留在写作技法的点染上。李老师的书中也关注到了此点,主要体现在文后思考题或提示语的启发上,如将《离家出走的小橡皮》改成《小橡皮旅行记》,作者这样提示:“可以先预设小橡皮要去哪几家,每个孩子的特点如何,能发生哪些事,然后再下笔。只要肯动脑,相信你定会成为一个闪亮的‘故事大王’的!”这其实就是运思技法的指导。

  但是李老师并未局限于此。他还关注阅读与写作兴趣的激发——如让学生欣赏物语并尝试为钥匙、扫帚、眼镜代言,让学生化身标点总指挥,指挥休假的标点全部上岗;语文学养的积淀——如将熊猫咪咪故事阅读与《熊猫咪咪》歌曲欣赏结合;言语表现与创造智慧的启悟——如对《秃笔退休》一文的设问“老师摸摸小林的头,你觉得这个动作里包含哪些内容呢”,对《蚁象之争》的设问“从文章的开头和结尾我们可以看出,观众的反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变化说明了什么”,乃至言语人格的牧养——让学生辨析“春辉将到手的冠军分了一半给别人”是否真傻,让学生举一个学习上“舍与得”的例子,还有了解奥林匹克精神等活动设计,均有言语人格的渗透,这就使他的书有机地实现了知、情、意素养涵育的统一,更能显出语文教育的温暖与明媚,灵动与充盈,博大与高远。 梁启超先生曾将文章分为“规矩之文”和“巧之文”,前者注重文章技法的“共能”训练,后者则触及写作“异能”的表现;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提出了“消极修辞”和“积极修辞”的概念,前者“求其通”,后者“求其好”;古人更是将文章分为辞章之文、学问之文和道之文,对一味讲求文章学、写作学知识的传授,写作技法的训练,是有所警惕和规避的。可惜的是,当下很多语文老师只注重消极修辞的训练,规矩之文、辞章之文的写作,对积极修辞、巧之文或学问之文、道之文早已不知其为世间何物了。但是,在李杰老师的《和你一起长大》一书中,能清晰感受到他多维统一的努力,这是很了不起的,也因此自成高格。我甚至觉得,如果教材编者注意选材视角多元,将反映孩童生活充满谐趣的作品也选入,那么李杰老师的很多作品,都是可以进入教材的,如《“三星”屎壳郎》《阿火的“火”》《6和9的故事》等。

  李杰,我的初中同学,师范“同年”,一个琴棋书画精、飘然思不群的才子,在别人极不以为然的雕虫小技中,竟然一浸淫就是三十余年。没有获得什么令人羡慕的种种头衔,也没有获得各种花花绿绿的证书,文人们极其崇尚的著作等身之境更是远未达到——他似乎无意于此,却赢得了无数少年学子的拥戴,赢得了青春气息的常在,活出了生命的轻盈、高迥与欢乐,将在教育事业中诗意栖居的梦想轻松化为了现实——这本小书便是有力的见证,所以他的淡泊、淡定、淡雅和诗意,更令我羡慕和敬佩,也对他下一本著作的问世满怀期待。

  不为世俗的荣耀,只为更充分地感受他言语表现与创造的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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