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批航天员赵传东:虽未披甲乘风 愿守天地九重

  • 来源:摄影世界
  • 关键字:航天员,培养,心态
  • 发布时间:2022-11-07 10:14

  2014 年3 月13 日,在航天员停航停训的仪式上,我百感交集。党和国家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没能实现飞天报国的理想,感到非常遗憾。退役后,感觉自己浑身还有很大的劲儿没使出来,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

  缘起

  我从小生活在海军飞行学院的大院里,有机会观摩学员们的飞行训练。每当看着那些穿着飞行服飒爽英姿的叔叔们列队整齐地走向飞机,听着飞机起飞降落时发动机的轰鸣声……我都非常羡慕。甚至自己每天也“神同步”地听着起床号起床,模仿着他们的模样。对天空的无限向往,如烙印般刻进了我的童年,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立志要成为一名飞行员,驰骋在祖国的蓝天上。

  1970 年代,“好男儿就是要当兵”成了无数热血青年心中的座右铭。很荣幸,1981 年,我成为了中国空军飞行学员,开始走上“飞天”之路。这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在飞行院校的“熔炉”里,我经过4 个阶段的学习和训练,取得了全优的成绩,被学校授予“全优学员”称号。毕业之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飞行员。

  我至今对第一次开飞机在天空自由翱翔时的兴奋感记忆犹新。飞机腾空而起的瞬间,大地逐渐变得不清晰,周围被蓝天白云环绕着……很美好。在16 年的飞行生涯中,我先后飞过初教-6、歼-5、歼-6 和歼-8 机型,总飞行时间达到 1500 小时,被评为空军一级飞行员。

  我第一次接触“航天员”三个字是有一回走进学校宿舍大楼,抬眼一望,面前红色条幅上赫然写着的标语:“当好飞行员,将来要当航天员!”航天员在人们心中是一个神圣又充满未知的职业,我也心生向往。幸运的是,我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一字之差”并非“一步之遥”

  1995 年,我国启动了航天员选拔工程。一听要进行航天员选拔,我们飞行员都很兴奋,踊跃报名参加。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机遇,也是一个实现理想的方式。

  当时,经过条件严苛的层层选拔,我们14 名空军战斗机飞行员终于成功入选,成为了中国首批航天员。“英勇无畏、无私奉献、不怕牺牲,甘愿为祖国的载人航天奋斗终生”—— 1998 年1 月5 日,在我们向国旗庄严宣誓的那刻起,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正式成立。

  然而,“天空”与“太空”,一字之差,却是巨大的跨越。我们虽然是从战斗机飞行员转过来成为航天员的,有了一定的基础,但仍然需要用两年时间来再学习,掌握载人航天工程基础、航天医学、天文、地理、高等数学、计算机等 8 大类100 多个科目的知识。当时时间紧,课程安排得满,每个夜晚,我们房间的灯光总是一直亮着,大家都夜以继日地学习。成为航天员的那年,我已经35 岁了,比队友们要大几岁,付出的努力自然要更多。现在回想起来,虽然那段时间的学习和训练很“熬人”,我们也都有可以选择放弃的机会,但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

  可能有人听说过“红色按钮”的故事。作为战斗机飞行员,我们受过一些高负荷的训练,但航天员面对的太空环境比航空环境更加恶劣,训练难度也就更大。航天员训练科目里有一个很残酷的训练,叫作“超重耐力训练”。常人在高速旋转的离心机中只能承受3 至4 倍重力加速度,而航天员要承受8 倍重力加速度,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承受8 倍于自己的重量来进行训练。超重耐力训练时,我们的五官会严重变形,胸部会感觉极度压迫而呼吸困难,眼泪也会不由自主地往外流。与此同时,我们还要进行一些相应的操作。这个训练科目对人的心理和生理素质都是非常严峻的考验。“红色按钮” 是一个暂停键,你只要按一下就可以立刻停止这个训练。自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成立以来,20 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一位航天员按过那个“红色按钮”,大家都视它为不存在。

  宽广的胸怀、渊博的知识以及良好的心理素质和强健的身体,这些都是当航天员必备的条件。进行水下失重训练—— 水槽训练,我们要穿着训练服在水下长达4 小时左右不间断地做任务。这项训练,身体需要承受的负荷同样很大。一次水槽训练完成下来,体重基本上要降一两公斤,我们甚至从训练服里边可以把汗水倒出来。

  2003 年,我们首批航天员全部拿到了神舟飞船的驾驶执照。这就意味着,首批航天员有资格驾驶神舟飞船了。当然,第二批7 名航天员同样是全部合格。中国培养航天员是“零淘汰”率,这在世界航天史上都十分罕见。

  “孤勇者”并不孤单

  在航天员大队有这么一句口号:“战友飞,就是我在飞。” 一旦确定了飞行任务,队员们都会在技术和心理上给航天员支持。在竞选任务乘组时,大家是公平竞争,也会竞而不争。爱国、爱家、爱集体、爱战友,队员们用一颗赤子之心诠释着“英雄”的内涵。

  我在超重耐力训练中,遇到了一些问题,向队友翟志刚请教怎样才能做好。翟志刚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他自己在训练时的“过关攻略”,这对我的帮助很大。我们大队还有一句话:“不管是主份、备份,完成飞行任务是本分。”第二批航天员到队以后,首批航天员会把他们的飞行经验和训练经历无私地向第二批航天员“传帮带”。第二批航天员快速成长,如今已经在出色地执行载人航天任务了。

  记得杨利伟说过这样一段话:“不单单是作为一个军人的责任,更多的是一个职业的责任。”中国在2003 年成功完成神舟五号飞船载人任务,实现载人航天的“首飞”。当时,飞船发射上升阶段出现了26 秒共振现象,杨利伟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极限挑战,可以说是以命相搏,用自己优秀的身体素质和强大意志力战胜了困难。飞船返回后,杨利伟和科研人员们共同攻关,圆满解决了这个问题。

  记得有一次,我们进行7 天7 夜的血液重新分布训练。训练完成后,家属来看望我们,从他们的脸上,我看出了他们对我们能够完成任务而感到高兴的激动心情,同时也能感受到他们对我们的担忧。由于工作特点,航天员都是聚少离多,我们难以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对家人深感愧疚。

  出舱是载人航天的关键技术之一,出舱活动的风险很大。 2008 年,在神舟七号航天飞船出舱任务中,翟志刚说的那句话:“我已出舱,感觉良好”,让人感觉风轻云淡。实际上,当时他们正准备出舱时,舱门却难以打开,他们不得不采用应急方案,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和体力才把舱门打开。在此过程中,翟志刚的耳机里还传出突发的“火灾”语音报警声。面对这种情况,翟志刚、刘伯明、景海鹏3 名乘组人员,与地面密切协同配合,沉着冷静地应对了特殊情况,最后圆满地完成了出舱任务。在返回后的媒体采访中,记者问到他们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有什么想法时,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想即使我们回不来了,也要让五星红旗在太空飘扬。”

  王亚平在执行神舟十号载人航天任务回来后,看到消瘦的父母,她心疼地对父母说:“如果需要我再上太空,你们还支持我吗?”王亚平的父母回答:“我们仍然会支持你再上太空。”

  令我感动的还有科研人员和全国人民的奋力托举和支持。在神舟五号载人航天任务前,500 名科技工作者写信给航天员:请相信500 颗心与你们的心相连,请相信500 颗心与你们一同遨游太空;请放心,我们一定以实际行动兑现我们庄严的承诺,确保火箭准确入轨,确保飞船正常飞行,确保航天员安全返回。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航天人和全国人民的托举,才造就了中国载人航天事业的伟大。这份辉煌和荣耀是属于中华民族的辉煌和荣耀。

  离开了,又好像从未离开

  对于航天员来说,飞上太空是目标。但名额有限,很多航天员坚守多年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坚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神舟七号乘组航天员翟志刚、刘伯明、景海鹏,在2008 年实现了飞天梦想,他们为此等待了10 年。神舟九号乘组中的航天员刘旺,14 年苦心磨一剑,才有了“太空穿针”的精彩表现。神舟十号乘组中的航天员张晓光坚守了15 年,用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辛勤汗水,铺就了飞天之路。还有现役的航天员邓清明,到目前为止已经坚守了24 年,他多次与飞天擦肩而过,但是仍然等待着飞天报国的那一刻。我说的坚守,不是简单的坚持和等待。飞行任务完成后,一切都要归零,所有航天员都要为下一次飞行任务做准备。因为每次的任务都是不同的,需要重新学习和进行针对性的训练。这种坚守,是一代代航天人的努力;这种坚守,是一代代航天人永远的拳拳报国心。

  2014 年3 月13 日,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却因为我国首批5 名航天员的停航停训而被记录在中国航天史册中。这一天,我和几位战友吴杰、李庆龙、陈全、潘占春接受停航停训命令,正式退出航天员大队。一次次接受祖国挑选,一次次与飞天擦肩而过,我们却从未对信仰有所动摇。国家培养了我那么多年,即便不能飞天了,我可以把自己16 年坚守的经验、学到的知识用出来,为中国航天事业发展多作贡献。

  作为一名退役的航天员,科普航天知识、弘扬航天精神、宣传航天文化成了我的责任。我把自己的所学、所知、所感分享给更多想拥抱宇宙的孩子们,给他们讲述航天员的故事、讲解宇宙的奥秘,让孩子们了解航天,把航天从高冷的太空放到日常生活之中,编织起更美好的航天梦、强国梦。从中,我体会到,航天科普最重要的不是科普航天知识本身,而是唤醒孩子们对科学的兴趣和对未知的探索。

  中国人出征太空的故事激励着无数青少年仰望宇宙星河。每当向孩子们谈到航天员的时候,我都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到了来自星辰大海的光,我知道,我的梦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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