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园的造园艺术史论与比较研究

来源:建筑与文化
关键字:造园,空间营造,意境
发布时间:2023-12-12 11:13

　　文／韩秀苏州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研究生（通讯作者）

　　沈景华国家特聘专家

　　绿色建筑国际研究中心主任

　　苏州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摘要：苏州古典园林是中国园林艺术史上辉煌的一笔，明朝文豪王世贞所建造的弇山园被称为“东南第一园”。文章通过对苏州弇山园的造园艺术分析与历史文献考究，用文献阅读法对弇山园历史发展过程进行整理，并通过对比法进行古今园林的总体规划、空间营造、意境与价值等方面对比，思考现状弇山园的特点与局限，为今后弇山园的改扩建提供参考意见。

　　关键词：弇山园；王世贞；造园；空间营造；意境

　　引言

　　弇山园，位于江苏省苏州太仓市，是明朝一代文豪王世贞所建的江南私家园林，现为我国3A级国家景区，园林内部包括海宁禅寺遗址、郏亶墓遗址、儿童游乐场、弇山堂、嘉树亭、小飞虹等多处景点，是一处集旅游观光和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园林场所，也是本地非常重要的景点之一。

　　1园林概况

　　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王世贞购得西邻隆福寺的闲置场地，并邀请一代叠山大师张南阳主持营造，此园即为弇山园。园林初期占地面积约70亩，经历数年营造，园内亭台楼阁、石沼竹林都经过精心配置，草木山石巧于搭配。王世贞对此园尤为珍视，并写下《弇山园记》的8篇文章，昔日常约三五好友流觞曲水于其中，例如唐寅、胡应麟、杨继盛、陈子龙等，饮酒作诗好自快活，使得弇山园在那时名声大噪，因此也被称为“东南第一园”。

　　1.1弇山园的名字由来

　　王世贞诗集中说：“园所以名‘弇山’者，始余诵《南华》而至所谓‘大荒之西、弇州之北’，意慕之。”文章中阐述了对弇山的仰慕与寄畅。不由得寻找何是弇山。

　　《山海经》穆天子传曰：“乃纪名迹于弇山之右，曰西王母之山也，然则西王母虽以崑崙之宫亦自有离宫别窟逰息之处，不专住一山。”其中弇山是神仙居住的场所，传言为西王母居住之地，这是周穆王西游见西王母的记载。

　　在《穆天子传》中也曾说：“天子遂驱升于弇山，弇兹山日入所也，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铭题之，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言是西王母所居。”传记中指出弇山是一座山的名称，那里物资丰盈，并有五色鸟仰吭向天鸣，古时称为日没之所，又名弇兹山。逐渐弇山成为了具有神话色彩的神山，并成为皇帝们得道成仙的向往之地，并在诸多朝廷官员的劝谏的文章中使用该词汇。例如在劝谏梁元帝的文章中曾出现数次。而王世贞对弇山的偏爱不仅仅是对神仙居所的向往，同样西王母作为道教至高无上的女神，而王世贞对道教的忠贞信服，也可以看出其本人对西王母女神的崇高敬仰与膜拜（图1、图2）。因此该私家园林取名为“弇山园”，正如园主王世贞所说：“亦窃幸其与古文暗合也。”

　　1.2园林的位置

　　王世贞建弇山园的场所，据《娄东园林》记载：“原址在今城内长春路原制药厂址，尚存的隆福寺放生池，可作为其位置的参考。”（图3）据太仓州志记载：“弇山园尚书王世贞筑，俗呼王家山，在隆福寺西，广七十余亩，为东南第一名园。”隆福寺，明朝张士诚破坏佛殿，将寺庙改为市舶提举司署，今不知隆福寺原址所在何处，但原制药厂可以查询到1958年时的原址，为204国道旁苏昆太高速出口200米处。

　　现弇山园位于长春南路以东，北门一村住宅区以西，县府西街以北，德兴一村以南围合成的区域。将清太仓城图显示弇山园地址与古文中所记载的园林所在位置进行比较，发现现有园林位置与史料记载存在较大纰漏，究其原因，与弇山园的后期发展有很大关系。

　　1.3园林内部营造特点

　　王世贞对弇山园的珍爱不仅体现在选景和配景上，太仓州志云：“园之中，为山者三、曰西弇、东弇、中弇，为岭者二、佛阁者二、楼者五、堂者三、书室者四、轩者一、亭者十、修廊者一、桥之石者二、木者六、石梁者五、为洞、为滩若濑者各四、流杯者二、诸岩磴涧壑。”可见，王世贞从园林景观到布局的斟之酌选，巧于营造。园中草木的配植在王世贞的文选上记载：“两岸皆松、竹、桃、梅、棠、桂，下多香草袭鼻，直北可数丈。”在园内“挹青峰”景处文献记载：“垂柳、绯梅、蜀棠交荫，憩之，则与南荣画栋，两崦岚壑，昏旦晦明之趣，尽入阿堵。”可见，园中对植被的选择精益求精，使得园林之中绿荫匝地、丛树繁柯。

　　随着王世贞的政场颓败与年老体衰的现状，他劝告子嗣，以后此园能守则守，如不能守，也要把弇山园卖给有钱人，怕荒废了这里的草木生灵。明朝戴澳在弇山园已经废墟之时去看此园，不仅感叹：“登弇山堂，犹有海棠十围，玉兰百尺。”由此可见，王世贞所营建的弇山园是一所叠山理水、草木繁盛、精雕细琢、巧于因借的私家园林。

　　2弇山园的发展

　　弇山园在王世贞的精心营造下达到了它的历史高峰点，随着王世贞的逝去，弇山园随后分售于他人，其中“半园”就是其一。虽半园现已不复存在，但建筑大师童寯先生曾经拍摄的照片仍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其中“尔雅楼、小酉楼、振履廊”等处卖为民居，园中物品销为殆尽。例如，著名书画家董其昌的“墨池”二字被画家王时敏买到南园去，“簪云、侍儿、听月”石峰被售到南园，唐代著名书法家褚遂良《枯树赋》的真迹被买入本地吴梅村所有，园中颓败落寞，空无一物。园林主人也是更迭变换，从刘家、陆家，后改汪氏、蒋家等，最后弇山堂的屋架也被拆卸用于盖寺庙所用，寺庙搬址最后废除，使得弇山园的物质形式真正意义上消失殆尽。

　　随着我国对传统文化的发扬与继承，国家层面对历史名建古迹进行了修复与重建。苏州太仓市也在如火如荼地改革着。由于弇山园的历史地位与重要性，无疑将它列入了重点改造对象。当弇山园的重建列上日程，这对无数热爱传统文化与家乡情怀的人士来说充满了重要的意义。资深学者、收藏家们将关于王世贞以及弇山园的珍贵资料转交给相关部门（图4），2000年张南阳当初手绘的弇山元原稿的出现给政府带来了新的契机（图5）。继而，收藏家王福先生将收藏的乾隆时期弇山园的写生图无私提供，这些不同时期的弇山园的图像资料的汇集，对弇山园的本真还原提供了坚强有力的帮助。还有很多学者将王世贞的手札、诗选等陆续提供，为弇山园的建设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资料。2003年，弇山园进行全面改造扩建。

　　现状可游览的弇山园同样是凉堂广榭、池沼竹木完备的公共园林，但此园与昔日弇山园存在太多不同，园内的古迹不仅有王世贞弟弟王世懋澹园的望海峰，而且新弇山堂是王锡爵孙子王掞大学士的保素堂，当初从新华街移建过来的。染香庵是王世贞的孙子王鉴居住时，王时敏题额的“染香”二字，现为弇山园的染香庵。园中还有更多的古迹“支援”，物是非物，尚且如此，但新弇山园与原弇山园又有相同么？这种移花接木的拼凑之物，能否作为弇山园的延续呢？为更大程度地恢复弇山园旧址，据《娄东园林》记载，相关部门：“根据弇山园图标注的方位，正确从弇山园原址的中弇基础上找到原石础。”“中弇”是王世贞在建园之处所建立的园内三座山，名为西弇、东弇、中弇，在旧址中弇的基础上恢复园林的旧址，这在一定程度上与原有基质相重合，让弇山园在地理位置上仍然延续下去。

　　3园林的今昔对比与思考

　　今日繁华的弇山园与当日名噪一时的弇山园存在较大的差别，在古籍可寻的基础上，对两园进行总体规划、空间营造与意境价值方面进行比对。

　　3.1总体规划的对比

　　《弇山园记》中王世贞写道：“隆福寺其前有方池延袤二十亩左右，旧圃夹之，即吾弇山园，前横清溪甚峡，而夹岸皆垂柳荫枝，互如一体，园之西为宗室墓，古松柏十余株，其又西有汉寿亭、侯庙。”王世贞将园林的位置定位到隆福寺的方池延绵的20亩地附近，荒芜的田地将水岸围夹，狭窄的水面两侧堤岸拂柳依依。弇山园的西侧为某宗室的墓，四周十余株松柏环绕，墓的西侧有汉寿亭、侯庙等景处。而弇山园的总体规划根据记载：“园亩七十，而赢土石得十之四，水三之，室庐二之，竹树一之，此吾园之概也。”这70亩地的分配，十分之四为土和石，十分之三是水面，十分之二为房屋，十分之一为植物和树木。园林的总体规划正如王世贞每一景、每一步描写般淋漓尽致，影随景异，繁花覆地，泛空浮影，叠翠濯幽，共同组成了精雅的山林之园。

　　现弇山园占地约110亩，“弇山堂”“嘉树亭”“点头石”“分胜亭”“小飞虹”“九曲桥”等20多处景点，景点总数远远不及从前。且其中园内的东南部为宋朝“海宁寺”遗址（图6），前身是梁“妙莲庵”，据史料记载“因烟中皆现莲状乡人”而得名。现海宁寺仅剩多处柱础放置在空旷的场所中，引发很多游人质疑此遗址与弇山园的关联在何处。园内东南部还有一处郏亶墓（图7），郏亶是北宋时期本地著名的水利学家。据《太仓州志》载：“郏亶墓始筑于宋代，有墓道、墓门，两侧有石马一对，并有专祠一所，后废。”在海宁寺遗址的北部有荒废未开放的盆景园，再往北有园林设置的儿童游乐区，设施陈旧，游玩儿童泛泛星星。邻近处有较大休息区，为园中山丘的下部，一侧临园区北栅栏，景色甚少且少有人驻足。

　　因此，虽弇山园现状占地面积较大，实际区域的使用利用率极低，寺庙建筑、古墓建筑、儿童休闲空间、私家园林等不同类型空间交叉重叠。场所围合所带给人们的场所情感交融复杂，将弇山园原有的山水意匠断裂撕扯，矫揉造作，糅合多种因素，使得总体的规划布局杂乱而牵强。张家骥先生描述古时的园林说：“园林的主要功能是为宫卿显宦的士大夫们邀朋聚友、饮酒赋诗、宴集娱乐，提供一个静谧清幽的环境和场所。”他称之为宴集式园林。如今的社会背景下，虽不应将园林重新营造成私人宴集式宅院，但也不应将寺庙建筑遗址与古人墓放置其中，这不仅是对园林空间意境的破坏，而且对古遗迹的研究与探索带来不便，更是对郏亶古人的极大打扰与不尊重。

　　3.2空间营造

　　张家骥在《中国造园论》中解释：“造园是在三度空间里创作，要受表现手法、物质技术的严格制约，不是随意想象可为的。要使游人移步换景，处处引人入胜，在往复循环、空间无限而视觉莫穷之中，意趣无穷而流连忘返。”在弇山园的空间营造中，着重从其山、其水、其木、其径、其堂五个方向来表现江南园林的亭台楼阁、路廊桥岛、花鸟木石与墙垣门窗。现根据现状中园林五景进行空间营造与比对，挖掘弇山园更新中的优缺点。

　　其山：在园林中多用堆石造势，叠石而为假山，童寯先生曾指出：“吾国园林，无论大小，几莫不有石。”王世贞在变卖其父王忬的麋场泾园时候，将宅中的所有峰石均搬运至弇山园。麋场泾园是王家祖上的园林，当时称为王家园林，集江南古园林的特色于一身，被称之为“娄东园林之冠”，此园不仅是监察御史王忬的半辈家业，还有其祖父兵部尚书王倬的辛苦累积，王世贞曾说，弇山园中十分之四是土石，可想当时的弇山园奇石景观的丰饶与富足。现弇山园中仅剩数座奇峰，其最著名的是澹园中的望海峰。如此可见，山石的营造远远不足，而苏州之地，善湖石且易购石，只有对山石的巧取掇磐，才能打造出更富意趣的弇山园。

　　其水：史料记载，明朝时期宅院布局大抵以一泓池水为中心，池边因阜掇石。张家骥先生对园林中水的做法很推崇“打破水的视界局限”，通过悬置的厅堂，让水看不见岸边。弇山园的水面辽阔，以弇山堂面前的池水为主中心，园内环绕多条水线，融汇贯通，潺潺相绕，处理得详略得当，水面与廊桥的搭配也巧有心意。明朝戴澳在《名园纪游》中如此评价弇山园：“玉兰百尺曾见当时文酒胜流曲池。”可见当时的弇山府，流觞曲水的场景恰恰与王世贞小酌的爱好十分吻合。因此，如能增加亲水景观空间，增加水域与人文之间的联系，也定会为弇山园增添恢弘的一笔。

　　其木：王世贞在《弇山园记》中记载：“入门，则皆织竹为高垣，旁蔓红白蔷薇、荼蘼、月季、丁香之蜀，花时雕缋满眼，左右丛发，不飔而馥，去岑嘉州语，名之曰‘惹香径’”“入门而有亭翼然，前列美竹，左右及后三方悉环之，数其名，将十种。”文章中对弇山园的植被描述得较多，就不一一详述。现如今，弇山园在悉心地改造下，园内植物颇多，并每年举办菊花展，已将园林中的植被做到四季花开，繁花似锦，但苏氏园林的布置一般离不开主人精心栽种的盆景院，弇山园亦如此。因此，如能巧妙运用利用率低的空间，栽培更多的植被并开放盆景区，增加盆景区的展示空间，这对绿色弇山园的营造提供更多的帮助。

　　其径：《中国造园论》中将园林路径的重要性讲解得十分透彻，“思与境偕的写意式的山水创作，往复无尽流动空间的路线设计，是中国园林‘咫尺山林’创造思想方法的核心”。江南园林与皇家园林存在较大的场地差别，皇家的雄阔地域是私家园林无法实现的，但却可以通过路径的往复设计，使得园林小中见大，空间无限。因此，弇山园的现路径有待斟酌，路径中以开敞的视域为主，路线直接而又短促，没有做到“欲放先收、欲显先藏”的视觉效果，因此在融入场所的过程中，给人以草草收场，没有达到园林的景处高峰，反而结束旅程的错觉。在园林路径方面的设计中，苏州留园的路径设计可以提供些许参考。

　　其堂：计成在《园冶》中指出：“凡家宅住房，五间三间，循次第而成；惟园林书屋，一室半室，按时景为精。”这指出了住宅庭院和园林庭院的区别，住宅院落中屋宇数量较多，而园林院落通常以一栋房屋为主要构成，追求精巧为妙。弇山园中以弇山堂为园林的点睛之笔，然而在突出重点厅堂的过程中，没有良好地体现它的精与重要性。这就与“其径”存在更多的关联，欲彰显它的精美，应先将视域面减小，景色聚拢为宜。而在现状弇山园中，弇山府直对着开阔的水面，游人在惊呼水面的壮美之时，视线忽略了旁边的主要建筑物，这就使空间围合过程中缺少营造的结果（图8）。

　　虽然此园林在以上方面存在些许纰漏，但弇山园在现状中仍能看到很多巧妙的构思，临水长廊、精美墨妙亭、雅静密竹林等等，确实可以带给人们以江南园林的唯美与生命力。在可望、可游的意境上闪现得活灵活现。

　　3.3意境与价值

　　弇山园是苏州太仓市的主要园林之一，它所呈现的是具有江南私家园林为特征的空间意向。王世贞对弇山园如此描述：“闭关为十日饮弇山之堂，文漪万顷峭壁，千丈芙蓉菡萏，飞香逗空艳扑目，自谓人间事无复此乐。”可见弇山园的价值，对他来说，是寄畅所怀的人间仙境，是忘倦舒怡的家的场所，如今的弇山园，它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在社会的飞速发展过程中，物质需求难以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此时，弇山园为我们提供了休闲娱乐、寄情山水的场所，此刻的它不仅仅是王世贞的旧宅院，从文化与人的追求这双重方面来讲，它的人文价值得以提升。在场所的使用过程中，不仅增加了民众的参与感，增加了业余的活动类型与范围，并且在人们心中占据了重要的社会地位，这体现了弇山园的社会价值。同样，从生态环境的角度，植木造林、山水相连，不仅增加了城市的绿色呼吸，也为自然的生态空间增加肺动力，这同样是弇山园生态价值的体现。弇山园的人文价值、社会价值、生态价值得到提升的同时，弇山园作为园林的载体，是否发挥了它应有的意境呢？

　　可以说，而今的弇山园呈现的意境不仅包含精巧的私家园林的山水空间，还交杂着对先人的崇敬，肃穆庄重的空间氛围，还有荒芜断垣、了无生气却有重要科考价值的颓落意境。更重要的是，在如此嘈杂的意境之所还融合了欢声笑语、天真烂漫的纯真意境。混合的意境空间之下是和谐还是凌乱，不得而知。

　　结语

　　通过对弇山园史料的研究与对比，笔者收获了乐趣与成长，不由感想，事物展现的方式不仅仅停留在外在表面，它所呈现的是营造主人的性格与内涵。不仅看到了文人骚客的雅致与情怀，还为他的品行、德行所深深吸引，也同样引发了对人性、对生活与存在的思考。

　　如果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待弇山园，回退一步，搁置此刻的主观感受，我们将弇山园还原到它的本身，再次回顾现在的弇山园，它所描述的园林本身是存在明与暗的悖论意识的。这是法古今园林所存在的思维局限，就像真品与高仿的区别，它所表达的混杂意识也是不可调和的存在。未来的弇山园，它的方向是表达自我还是他我，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希望社会的力量可以促使弇山园的发展朝着它的本初的方向，突破自我，破茧成蝶，成为原真的存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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