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未曾抵达的风景

　　摄影并文／李明

　　1933年11月11日深夜，阴山北麓冰封的希拉穆仁河上，斯文·赫定探险队的四辆汽车困在河边，一辆载重卡车的轮胎深深地陷在冰窟里。从凌晨2点开始，队员们将卡车上的物资卸下，减轻重量的福特卡车怒吼着冲上了土质的岸坡，队员们又不知疲倦完成了装车，直到凌晨5点，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里才进了这一天的“晚餐”，然后匆匆扎营睡去。临近中午，探险家们懒洋洋地起床，这一天的目的地是9英里外的一片草场，实际上这本该是昨晚抵达的地方。那片山坳里的牧场上有一个小湖，是蒙古人阿拉西的牧场，他是探险队员生瑞恒的朋友。傍晚，探险队抵达了小湖畔的牧场，阿拉西热情地招待了风尘仆仆的客人。静谧而深邃的阿拉西牧场上，有野马和瞪羚在湖畔奔跑，队员们在这里度过了三天惬意的时光，这里是探险行程的1号营地。

　　这是瑞典人斯文·赫定于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丝绸之路》中开始的一段记载，这本探险日记讲述他从北京出发，经阴山北麓由东向西、穿过阿拉善到达哈密，最终抵达新疆的探险见闻。探险队负责为中国当时的政府勘测一条从北京到新疆的公路路线，一路上穿越草原、戈壁、沙漠，所经之地多为无人的荒野。这次探险也将汽车第一次开进了中国西北的静谧之地。2021年6月，全长2500公里的G7高速公路（北京至乌鲁木齐）全线贯通，线路和斯文·赫定探险队当时勘测后给出的设计建议有诸多重合之处。

　　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的科考团体。作为考察团团长，斯文·赫定先后有《丝绸之路》《从紫禁城到楼兰》《游移的湖》《马仲英逃亡记》等日记体作品问世，并以不同文字翻译出版。1927－1935年间，中国和瑞典合组的西北科学考察团在气象观测、地质古生物调查、考古学和民族学等诸多学科取得成果，这也是近代中国规模最大的一次中外联合科学考察活动。

　　但是科考队在组建时，曾遭到过中国学界的大规模反对。因为在科考队最初协议的条款中，所有采集物都需由斯文·赫定先行运往瑞典进行研究，等到中国有了条件之后再送还。人们认为这有害于国家主权以及文物保护等诸多方面，是不平等条约。而因大规模反对，斯文·赫定被迫同中国学界进行谈判，最终达成包含考察所得采集品决不许擅自运出境外，中外学者共同参加科学考察，考察团由中瑞双方各出团长一人等条款的协议。

　　我几乎熟读斯文·赫定1927－1935年间在中国西北的多次探险考察的相关著作，也试图去复刻他的西北科学考察探险路线。这些年，我借助Google Earth地图标注了探险队行经的路线。虽然将近百年过去，很多地名发生了变化，但通过比对各种资料，仔细核查校对，我还是大致标注出了每一个营地的位置。Google Earth地图从鸟瞰的角度给了每一个营地模糊的大体样貌，结合斯文·赫定的文字描述，我脑海中逐渐构建出一个个营地的具体景象。

　　今年以来，AI逐渐成为热议话题，并迅速走进了实际应用，我也成为AI生成图像的体验者。这种基于语言描述而由人工智能算法产生的图像令人耳目一新，很快，我就开始试着制作一些我曾经想拍摄却又未曾拍到的场景。

　　这趟预谋多年的复刻之旅在AI强大的算法下启动了，这是一趟虚拟的旅程。我参照探险家1927年和1933年两次在蒙古高原上的探险路线，制作了沿途代表性的风景地貌，所有文字描述来源于斯文·赫定的著作和我对这些从未去过的地点的视觉想象。我将中文版著作中相关文字段落交给ChatGPT处理，这是应用最广泛的文字AI工具，文字AI按照我的要求提取了简练的描述短语，这些短语在我略加摄影的参数要求并自动翻译后成为生成图像的AI工具的指令。

　　当图像生成器Midjourney接受了我的指令后，一张张带有地理信息的风景照片诞生了，这是一些我从未抵达的地方。“南面黑乎乎的山中有一条巨大的陡峭山脊伸向北方，似乎挡在我们向西的道路上，开阔的谷地上有稀疏的枯草，一座金字塔形的小山孤独的存在，月光下，这里的风景虽然壮观，但色彩颇为忧郁”，这是斯文·赫定对75号营地的描述，这段文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无数次地想象过静谧巨大的蒙古高原上，那个寒冬里孤独的帐篷。我按照斯文·赫定的描述，给AI设定了一些摄影的参数，生成了我的第一张探险队的图片。在风景图片的生成过程中，要不断给予指令的修改，便于控制诸如地点、纬度、季节、时间、天气等信息的合理性。通常，貌似理性的关键词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再通过基于摄影的技术参数输入，比如镜头焦距、景深、曝光量的辅助描述，90多年前探险队走过的路线被以虚拟摄影的方式呈现，我仿佛循着探险队的路线复走了一次丝绸之路。

　　旅行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我们用一生不断行走，抵达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国度，用眼睛和心灵感知不同的文化，但世界太大了，终其一生也难以抵达地球上每一个向往的角落。AI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我们的视觉世界，给了我们去接近这些书中熟悉的陌生地最好的方式，而“想象/imagine”正是Midjourney系统中输入图片生成指令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