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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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3-12 19:40
少年时代的王殊同曾枕着千年古物入梦。在闽北小城建瓯,午后,他时常醒来盯着孔庙的高屋飞檐,层层交叠的红色斗拱,独自沉浸在无意识的结构迷局之中,时间变得模糊。借由母亲工作的便利,他得以自由出入这座始建于宋代的宏伟庙堂,与前来朝圣的人不同,他喜欢从庙的后门进入,直接面向孔老夫子造像的背影。在他头上悬有一块匾额,题写着“斯文在兹”四个大字。2020年,王殊同从法国学成归来,立业北京,成为一名“青椒”,在大学教授汽车设计。三年后,他带着自己的生活计划,入住五环内。这是京城一处有年头的住宅区,路面微微皴裂,树根在地下起伏,旧家具随性摆放,时间的痕迹广泛而细碎。在王殊同看来,“时间感”是一种品质,也是他选别墅的一条标准。经历时间考验,环境资源显示出可持续的价值。“温柔而坚决。”林巧琴如此评价这位90后的甲方,“在敲定方案后,他没有一次设计变更,几乎一比一完整落地。”实际上,任何诉求独特性的方案,在落地过程中有所调整,高难度的环节有所屈就,似乎是常态。王殊同却选择坚持,以鼓励的言辞含蓄强势的意志,其笃定,不妥协,让人印象深刻:“他是个宝藏男孩,头脑极为清晰。他的专业性,对设计的信念,对施工的授权,对方案初衷的坚定把持,将内耗减至最低。”
林巧琴毫不讳言最初进入场地时的苦恼情绪,那种空间初始状态的局促、灰暗,功能的突兀和形态的紧张感,以及尺度上的不友好,让她忧心忡忡。当她抵达楼层高处,面朝平静的湖水,或立或卧的高大树木,隔岸汀渚,芳草萋萋,这片蕴蓄生机的北方湿地拥有惊人的空间纵深,视觉元素纷纷入画,她立刻感到一种释怀的欣喜,改造的渴望在涌动。
这正是王殊同的确信。选定这里打造他在北方的家,以亲近景观的习性,勾连过往的生活经验。无需说他年少时在武夷山脉下拥有自然馈赠的风景,后来移居福州和昆明,在南国的别墅中享受植物一年四季蓊蓊郁郁的围绕,庭院成为他对归宿的理解。然而,北方很难提供与南方媲美的理想庭院,与其把目光局限于门庭小院,不如将视野投向户外聚合的资源。正如那些声名卓著的北方园林在汲取江南园林的审美后,依然回归北方的地势平阔、寒暑分明、草木疏朗,呈现有别于南方的质朴和悠远。向室外借景,让更多元素为我所用,成为设计重塑空间的底气。
“窗”无疑是突破的契机。林巧琴将位于三层的落地大窗作为整套方案在经历一系列遮挡变化之后迎来的开放性出口。然而,由于体量过大,这块玻璃无法通过室内通道运送上来,施工方利用临水的优势,以浮桶将玻璃运至楼下,吊送安装完成,成为这片区域独一无二的存在。如今,由这个小门迈入、坡屋顶收束的楼阁空间,经过一段暗示性的表皮过渡,以近乎仪式的姿态将人引至窗沿,面向风景,半入虚空,任四季变换,物转星移,风流云去,绝佳的观景位置在眼前框选出一幅山水无言、万物生息的美妙情境。到夜晚,温煦的照明将这里变作一个深邃的镜像空间,白天看风景的人,此时观看自身。
“我特别希望,每个房子都是祝福。”当林巧琴得知90后的宅主人将生孩子纳入计划,她的女性情怀被充分调动,一种近乎创造生命容器的激情,让她的设计语言饱含孕育的张力和守护的情味。从进门到室内,视线的阻挡和透漏,空间的收束和释放,通道的曲折和延伸,明暗的铺陈和勾勒,营造出活跃的未来感,又与生活轨迹融为一体。每个功能局部的独特性和关联性,角度和视线的细密穿插,拓开了意识感知的领域。
王殊同体会到了设计师的祝福之心。“在这里,可以想象小孩子如何奔跑,玩耍,父母如何休憩,自己如何释放压力。”他欣赏设计师的柔性力量,以情感驾驭某种未来主义的形式,既保持个性又易于相处,她的建筑师素养使这种柔性具有骨骼的内蕴,而不是堆砌皮相。林巧琴认为,物质形态的调整是基础,最终指向精神性的元素,需要从空间结构的逻辑去推导和表达,形式语言依附在这个骨架上,自然生成。
“很多改动发生在看不到的局部,每一个楼梯踏步都是不同的,做到了最贴合使用。”林巧琴说话时散发出温柔而沉潜的气质,很多婉约的心意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精巧而不显雕琢,对于空间的合理性和舒适度是很大提升。
这也透露出某种非工业化的倾向,王殊同对此尤有共鸣,他本人也是设计师,对包豪斯风的中古式样不以为意:“如果可能,我的家具都应该自己来做。”留学法国时,他为雷诺做了一款名为“瓦尔登湖”的概念车,面向高拥车率的城中村租房人群,对方欣然买单。他偏爱这种移动空间,像游于世界之海的孤岛,容纳城市人的流动性,给予他们家的乐趣。他坦言,当初为继续深造在法国、德国、英国之间做选择,他更喜欢法系汽车非实用性的一面,喜欢他们将车门花式打开、迥异于工业常规的情调。他在北京的家,某种程度上与法系车异曲同工。
不过,游牧式的生活经历并没有在他身上投射出松散自由的风格,相反,这个年轻人是凝神聚气的。如林巧琴所说,王殊同的生活清晰度很高,他身上能看到一种明确的生活形态,这在90后中可能并不多见。他们合作的宅子尽管带有某种未来主义的灵动机巧,但对风景的运用,对日常细节的把控,对人在隐逸世界纾解内心的满足,体现出一种现世生活的坚实质感,其中包孕的家庭情趣,其乐融融的空间内涵,恬淡自足的艺术氛围,揭示出更为本源的精神脉络。
有意无意地,王殊同在追溯。从前的经历被记忆筛选,以隐秘甚至无意识的方式形构今日的生活。亨利・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一个人若是活得诚恳,那他一定是活在遥远的地方。”我们无法判断遥远到底有多远,只有看清楚那些来处,远的尺度才会变得可感,变得合乎情理。最近在读《5000天后的世界》,这是一本攻略未来的书,应对智能时代的种种焦虑,提倡一套可操作的方法,基调是乐观的。王殊同并没有评价这本书,他只是淡淡言及自己的专业范畴,对于一个实验性的创作者,没有哪一本书不属于他的领域。当我们聊到代际差异,聊到趋势变化,聊到自身和他者的改变,一个当代人,无论财富多寡,都无法独立于世界历史的进程。他的实验对象是汽车,如同一个象征,既是去往,也是归来,在循环往复中追逐移动的空间,停泊在精神的自留地。他如今的住宅,更像一场新形式和旧情怀的缠绵,暗含过去对未来的亲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