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 来源:清明
  • 关键字:包子,肉,褶
  • 发布时间:2024-07-30 11:38

  何惟

  小黑落在头顶,又跳到肩上。

  小黑是只八哥,老鲁养了一年,我进门的时候,刚放出来,直奔我的头顶。老鲁笑了笑,这丫真有缘。前一阵子,小黑在客人头上拉过一泡屎,被他关了禁闭。我也怕被拉,挥了挥手,试图驱赶。八哥就从头顶跳到左肩。再一挥手,又跳到右肩。

  小黑快走!

  老鲁很奇怪,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想了想,没有答案。八哥一身乌黑的羽毛,泛着幽光,可爱极了。不叫小黑叫什么?老鲁很怪异地笑,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里的鼠标在不停地滑动。谁也看不出来,老鲁小学未毕业。

  我是来陪客的。

  清晨接到老鲁电话,说有几位北京画家今天过来。我最近应酬太多,每天昏头涨脑,不太想来。老鲁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思,就补充了一句,那几位你也认识的。我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去年这帮人就来过,也是老鲁招呼的,我对他们印象并不好,水平不知道,但气场很足。

  他们坐的是高铁,要晚上六点多才能到。

  老鲁怕我着急,给我沏了杯茶。现在刚刚中午,要不找人掼蛋吧。我平时没这爱好,眼下只有俩人,还经常见面,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但有些话不能说,比如这几位画家。老鲁不差钱,说了未必就听。

  鲁总下午有会,要到傍晚。老鲁挂完电话,就有客人订房。我没好意思再问,今晚陪客的都有谁。眼前只有小黑,不离不弃地陪着我。

  你好!

  我很无聊,试着逗逗小黑。小黑从左肩跳到左臂,歪着头,用一对豆黄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你好!

  声音很清晰,把老鲁吓了一跳。他停下手中的活儿,扯下金边眼镜,眼神透过镜框盯着小黑,脸上满是好奇。

  是小黑叫的吧?

  我说是的,很真切。老鲁满脸的惊喜,小黑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也就是说,就在刚刚,小黑创造了历史。

  你好!

  老鲁学着我的样子,也叫了一声。小黑转过头,瞟了一眼老鲁,回过头,跳到我的头顶上。老鲁很失望,笑容有些僵硬。我以为只是碰巧,再次尝试着叫了一声。小黑用嘴啄了一下我的头发,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右边的鬓发上。花白丛中,藏着几缕青丝,小黑是想做窝了。

  你好!

  这次更加清晰,几乎与我的“潜普”水平旗鼓相当。我年轻时想过改行,连普通话都考过三次,才换来个二级乙等,自觉不是当老师的料,只好继续在供销社打酱油。后来老鲁偷偷把视频传到网上,评论区里竟然有人说我的“潜普”不如小黑。说那话的人,还带着偷笑的表情包。我一看是个女的,也就算了。本来“潜普”就不好,就算与小黑争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还让那娘们今后有了取笑的话柄。但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好歹也要自嘲一番,我说的就是鸟语。

  吧唧!

  老鲁站起身,顺手拿起抽纸盒,朝我直奔过来。

  “吧唧”是我想象的,小黑拉屎的时候,无声无息。一串长长的白色黏液落在黑色长衫上,特别刺眼。老鲁一边擦,一边笑着说,你今天一身黑,让小黑误当成同类了。

  我想想还真是,这也太巧了。我昨天还是西装革履,前天也是。再往前推,前年也是。我能确切记得的换装时间,是大前年的腊月三十,上午刚祭完祖,下午就把头发剃了。原本一头飘逸的长发,一副黑框眼镜,一袭麻布黑色长衫,成了过去式。

  关于换装的原因,记忆有些模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你该理发了。但从他的表情里,我看出了潜台词:这丫的,像个孬子!

  我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脱下长衫?疫情来了,我在家躺平了三年。不是我想躺平,是电视台无法拍摄,栏目停了。

  其间我继续穿着长衫,故意留起了长发,经常忘了刮胡子。不是不想刮,是那把飞什牌剃须刀跟了我十几年,早该换了,但我一直舍不得扔。明面上是用顺手了,实际上我是个恋旧的人。那把破刀头实在刮不干净,我就偶尔用用。对着镜子,感觉与长衫很搭。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那天也是去陪客,一桌的领导。其中一个是亲戚,不是很熟的那种。他没见过我收猪毛的样子,但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在他家住过。说是租住,其实从来没给过钱。老娘在世时,经常让我带些土特产过去。我不主动,亲戚也不好开口。住了两年,双方都没好意思提租金的事。这像极了年轻人谈恋爱,明明有想法,却张不开口。等到熬成大龄青年,胆子大了,贼却不见了。

  那天亲戚眉头一紧,说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我很想跟他聊聊这二十多年的经历,我不收猪毛了,也不租房子了,现在改文物鉴定了,好着呢!刚想解释,另外一个领导帮我解了围。人家是大专家,老有名了,你不认识?亲戚很尴尬,真这么有名?我们还是亲戚,居然不知道,够丢人的。但我没捅破这层关系,这么多领导盯着呢,我只是个陪酒的,把客人陪好就行了,何必抢了主人的风头。只是这身衣服碍事,我得脱了。

  人生这身衣服,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出现,结果一定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今天,我真不是故意穿的。这段时间家里装修,老婆忙,把唯一的两件衬衫给忘洗了。

  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我为什么穿长衫。黑色的麻布长衫,那是第二次登台鉴宝后换的。

  对,这点很像实习生上课。我二大爷家那孩子,第一天实习就差点尿了,整个人颤抖不止,脑袋一片空白,当场就被学生取笑,这丫的老师,瘪犊子!

  鉴宝那天,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宝贝拿在手里,就像是面对一个刺猬,无从下嘴。上场前精心准备的功课,等坐到专家席上,大脑清零了。

  老师就坐在旁边。他在成为专家之前当过几年兵,每次喝完酒,准会提起当年那些糗事,哎呀,老子第一次实弹射击,一扣扳机,就蒙了。

  其实,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那天也一样,我不停回头向老师求助,他就像没看见我一样,始终与隔壁的专家老师谈笑风生。

  你可会看?要不换你老师来!

  搞笑,我是不会吗?我只是第一次登台,没尿裤子算好了。这是啥玩意儿,一眼就是新的。但我无法做到老师那样,看胎足,看釉水,看画工,看器形。对,不就是这样看吗?

  卧槽,我终于想起来怎么看了。我重新拿起瓶子,手心是湿的。但我不能擦,不能让藏家看出我的紧张。我不是不会,只是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舞台,面对长枪短炮,我差点尿裤子了。

  藏家很不满意,我嘴上无毛让他看出来了。这丫的太年轻,懂个毛线,我得拿给隔壁的老师看看。

  老师扭头瞟了一眼,连手都没伸一下,就来个死亡凝视。还用看吗?

  藏家点头哈腰,双手作揖,感恩戴德,只差没跪下。卧槽,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那天我穿件白衬衫,脸上愁容满面,而老师一袭红色唐装,气场十足。我总疑心,我与老师之间的距离,只是差了一件唐装。

  第二次登台海选,我换了一件马褂。衣服是在淘宝上买的,雪白的麻布,特厚。盘扣针眼很稀,扣眼小了,我使劲一扒拉,居然开线了。盘扣塞进了扣眼,松松的。长长的线头,就搭在外面。我承认自己有强迫症,坐在鉴定席上,总担心让人瞧出来,忍不住频频低头去看。直到摄像小哥上台提醒,我才知道坐在台上的人无隐私可言。活动结束后,我立马把马褂扔了,换了一件黑色麻布长衫——没有扣子的那种,这样就再也不用低头去看了。

  那天是看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看画。书画是杂项吗?但我不能拒绝,否则显得自己很没水平。我示意藏家打开画轴,画得真不错,是谁来着,沈周?好吧,我知道沈周画得好,该死的是,我忘记沈周的绘画风格了。隔壁书画老师有查资料的,当着藏家的面查度娘。可这也太丢人现眼了!手机就在桌上,但我不能打开。我虽然是新手,但我穿了马褂。我与老师之间的差距,不就差一件唐装吗?

  哦,这个,风格不对,画得马马虎虎!

  我刚点评完,就听见老师笑了。果然,有马褂加持,就是不一样。我居然会说话了,而且是模棱两可的话,这么高超的说话艺术,我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许是马褂的超能力,我可以不修边幅,往台上一坐。好嘛,老专家好。这是什么眼神?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是笑容满面。自从换上黑色长衫,我就再也没脱过。

  我决定下次再换身白色衣服试试。如果小黑还是一如既往,那我的前世真有可能是只八哥。

  这不是八哥,是鹩哥。

  说这话的是鲁嫂。老鲁把刚才神奇的一幕绘声绘色地说与鲁嫂听,鲁嫂很是惊讶,忽然话锋一转,开始很认真地纠正我。我不置可否,毕竟没养过鸟,根本分不清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这是八哥!

  老鲁是养鸟高手,最有发言权,试图用经历来说服鲁嫂。鲁嫂可不吃这一套,满脸的鄙夷。但两人争来争去,都没人拿出佐证。趁他们争论的间隙,我悄悄打开度娘,一搜关键词,好嘛,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在问。

  八哥最典型的标志是前额有一撮毛。

  我扭头想比对一下小黑,它就在我的颈后,一双利爪透过麻布长衫的缝隙,紧紧勾住我的皮肤,有一种肿胀的刺痛。

  小黑,你好调皮哦,快过来!

  鲁嫂大笑不止,把小黑吓了一跳,蹦蹦跳跳地绕到我的左臂上。这回我终于看清了,小黑的额头上是有一撮毛,这是八哥。

  但我不想掺和这种无聊的争论,很多事情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知道结果,没必要去争。但有些事情,涉及自己的专业,或者遭受人身攻击,躲又躲不过去,那就不能当逃兵。

  鲁总是干企业的,算起来还是老鲁的本家。他早年开饭馆,后来干销售,最终做起了刷业。这地方有做刷子的传统。我高考那年没考上大学,跟人后面收过一个月猪毛。收猪毛是技术活,要在一袋烂猪毛中挑出有用的猪鬃。猪鬃贵,能做机械用刷。猪毛便宜,生活用刷就用这种。夏天温度高,袋子一打开,气味特难闻。我没能坚持下去,只好又去学校复读了。

  二十多年后,当年一起收猪毛的师傅都混成了大老板,见到我仍要戏弄一番:食品站还能收到猪毛不?卧槽,虽然食品站早就关门了,但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供销社是我的单位,账面上十几个亿。鲁总倒很低调,也喜欢收藏,只要有画家过来,老鲁就请他过来镇场子。

  老鲁看看时间,就要去高铁站接人。我打算跟着一块出门,先把车子送回家,再跟老鲁回来。省得晚上喝完酒,还得请代驾。

  到了门口,迎面碰见一辆大红色的跑车,开车的正是作协美女秘书长。打完招呼,我一摸脑袋,发现小黑拉我头上了。这丫的,让我怎么见人!回家停好车,我快步上楼处理了一下。短头发就是好洗,刚冲完脑袋,老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兄弟快点,他们都到站了。

  老鲁迟到了,路上车开得飞快。我心里有些好笑,又不是见什么大画家,何必如此诚惶诚恐?

  等见了面,我才知道坏菜了。对方一行五人,两男三女,都穿着长衫。女的头上盘着各种发髻,男的胸前挂着各种串。我本来也有,菩提都盘出包浆来了。但我今天忘戴了,长衫是今天早上才换的,中间停了好几年,我居然忘了应该戴串。好吧,难怪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领头的那人我熟悉,姓季。自从去年见面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看过他的朋友圈,经常领着几个画家,天南海北地去玩。老鲁酷爱收藏,老季就成了座上宾。

  老季一见到我,便热情地介绍,这是画院院长。我穿着长衫,又是院长,见面自然亲切。那一刻,我想起了小黑,它也把我当成同类了。我本想解释,说我不会画画。我之所以会成为院长,是因为画家朋友多,我又喜欢书画,就顺便成立了画院。说白了,我这个院长是自封的。但老季可不管这些,口口声声夸我有水平,是个高人。好吧,这样理解也对。

  上车后,老鲁才知道,除了这五人之外,还有一队人马正在赶往民宿的路上。老鲁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会多出五人,晚上肯定是坐不下了。他一边开车,一边与其他包厢的领导商量,结果自然是被拒。人家凭啥跟你换?但十个人的厅,肯定坐不下十六个人。我想了想,陪客的单坐一桌,让鲁总进去主持,事情也就解决了。

  我与鲁总认识,也是因为老鲁。老鲁没开民宿之前,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古玩店。我经常去玩,每次都能见到鲁总。见得多了,也就认识了。隔壁就是小餐馆,老鲁经常叫上两菜一汤,让人送进店里,放在一张小圆桌上,三个人一瓶酒,喝完他们打牌,我回家睡觉。

  那时鲁总还在企业任职,跟我们没啥业务往来。有天喝完酒,鲁总神神叨叨地告诉我们,他要当作协副主席了,以后可以深度合作,大干一场。我没弄明白鲁总的意思,在此之前,我几乎不跟作协打交道。等鲁总变成鲁副主席,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加入作协。秘书长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让我写作,我说我不会。她很好奇,那进作协干吗?我说是鲁总让我进来的,说将来有深度合作的机会。秘书长说不懂,我也不懂。鲁总让加,我就加了,反正也就二百块钱会费的事。

  这确实很奇怪。我不会画画,却自称院长。我不会写作,又进了作协。我看起来的确像个水货,也难怪经常被人质疑,一个收猪毛的也敢自称专家!

  回到民宿,下车一看,门口停了好多车。一群人拥了上来,我赶紧后撤,站在大门外的小树下,看他们群星荟萃的样子。

  鲁总也在人群中。老季一见鲁总,上前急走几步,紧紧拉住他的手,向同行的宾客一一介绍,这就是鲁副主席,中国的大文豪。鲁总很受用,他今天就是来帮兄弟镇场子的,该有的气度,拿捏得极准。一阵寒暄过后,鲁总引着一众宾客朝大门里走。

  我站在树下,准备最后一个进场。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对面的车旁也有俩人,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进去。目光对视一瞬间,大家都乐了。他们也是来陪客的,之前在鲁总的饭局上见过,也算是熟人。只是不记得名字,并无交情。对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进。等里面的人举行完见面礼,我再进去找个犄角旮旯,旁若无人地刷手机。

  此时天空见黑,院里院外的霓虹灯甚是魔幻。走进大门,转过一道影壁,就看见众人站在院中赏景。不多的座位上,早就坐满了人。我扫视了一圈,找不到空位。百无聊赖中,我想起了小黑。下午一别,不知八哥是否还能记得我?

  你好!

  话音刚落,只见廊檐下蹿出一团黑影,直冲我头顶飞来。是小黑,这也太神奇了!满院子的客人争相围观,啧啧声四起。

  是八哥吗?

  是!

  是你的吗?

  不是!

  会讲话吗?

  会!

  我决定炫耀一下,让他们长长见识。

  你好!

  你好!

  你好调皮哟!

  你好你个瓜!

  你不要拉我身上啊!

  什么意思?

  客人乐开了花,这也太好玩了。老鲁更是得意,说小黑刚放出来,就变成了这样。我很想解释一下,身上的黑色长衫是如何让小黑误会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这并不是我的鸟,只是与我有缘,过度解读反而有喧宾夺主之嫌。

  大伙热闹了一阵,天完全黑了。我挥一挥手,试图驱赶八哥。

  小黑快走!

  手刚抬起,小黑就飞了。手一落下,小黑又来了。我说小黑快走,我要吃饭了。但小黑并未理会,从头跳到肩,又蹦到头顶,自个儿玩得正欢。众人开始哄笑,我听出了异样。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中年人,当众与八哥纠缠,实在怪怪的。我心一狠,手一挥,小黑就被吓走了。廊檐下挂着精致的鸟笼,笼里也有一只小黑,正激烈地用身体碰撞栏杆,想挣脱牢笼,与小黑拥抱。

  我如释重负,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头发黏糊糊的,小黑又拉了。

  晚餐正式开始,鲁总把客人引进包厢。院子里有张休闲桌,我们坐下刚刚好。虽说是小桌,但菜并不少,满满当当一大桌,连筷子都无处安放。我本想喝点啤酒,但老鲁觉得今天没安排好,很是愧疚,非要上瓶好酒。再加上鲁总的朋友也不拒绝,我又不果断,犹犹豫豫地就同意了。

  鲁总的朋友也是做刷子的,一看气势,就没少赚。好在他们都喜欢收藏,酒桌上就有了谈资。大家喝着酒,聊起了这几位画家,让我说说他们的水平如何。好家伙,我又不傻,酒又没喝多,对于专业的问题,我没必要抬杠。如果聊写作,我还能说上几句。反正我业余,就算我胡说八道,也没人会生气。但要谈收藏,我好歹算个专家。无论是砖头的砖,还是仗着一身长衫,但总有人愿意花钱请我鉴定。我不清楚在座的各位是什么状况,以前就碰到过,朋友拿来一件东西,我只是礼貌性地看了一眼,他便到处胡说八道,这东西谁谁看过,老值钱了!这种事经历多了,我就学乖了。看东西,必须先付钱,我可以看在钱的分上说真话。但免费的鉴定,免谈。合着我落不到好,全是责任,谁干?

  我社会性地笑了笑,反正鲁总不在,实在没什么话题。美女秘书长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偶尔会心一笑,但我确实不懂女人的快乐。反正她不喝酒,吃的也少,这是女人的通病。小黑待在黑洞洞的廊檐底下,我不敢召唤,生怕它飞过来,一激动,直接拉我碗里了。

  前半场酒喝得不咸不淡,好在没过多久,鲁总就从包厢里走了出来,还带着吃饭的家伙。这是什么节奏,难道是不想进去了吗?一打听,才知道是鲁总放心不下外面的兄弟,让老鲁亲自主持去了。

  但我还是看出了鲁总的不开心,他今天喝酒的状态不对,要是搁在以前,早就张飞三板斧,把酒喝得满天飞。鲁总今天喝得很文雅,没有那种摇摇晃晃,根本不像是主持过半场酒局的人。

  我的预感很快得到证实。前不久,作协换届选举,鲁总志在必得,谁知道半道被人截了和。

  新的作协主席我认识,虽然没什么学历,但在大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是个实力派。鲁总的成绩也不错,仗着雄厚的财力,出过几本书。每次新书出来,总会送签名本给我。我看过几页,还行,至少比我水平高。鲁总当年也收过猪毛,日后发达了,成了知名企业家,还能写书,的确优秀。不像我,一生都没能混个一官半职,就连专家头衔,也全靠长衫撑着。所以对于鲁总,我是打心眼里佩服,并不是因为私下交好,就专门抬他。

  话题是怎么唠出来的,我忘了。但我记得美女秘书长说过一句话,说新当选的主席上面有人。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好歹是秘书长,要讲政治。更何况,主席写得真是不错,普通人写一辈子,也未必能上大刊。

  大概矛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鲁总来了之后,我们又喝了一杯。酒精上头,我开始有点想抬杠了。但我还算清醒,鲁总的两个朋友也很清醒。他们还知道进去陪酒,端着满满一大杯白酒,出来时空空如也。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浓浓的酒味,连话题都开始有些醉意。

  我当时还是有点意识的,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就拒绝进去陪酒。虽然我也穿着长衫,与里面的人是同类,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我一喝多准胡说八道,让大家都不痛快。

  但此时,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之前怼美女秘书长的时候,就已经说错话了。鲁总很失落,这个要理解。他事业那么成功,如果能当选主席,肯定锦上添花。我没能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一张口,不仅得罪了鲁总,还得罪了美女秘书长。人家只是想安慰一下心情不爽的鲁总,却被我怼了,她招谁惹谁了?我情商真低,平常不这样的,一定是酒喝多了。有必要较真吗?生活中很多事情,不就是真真假假吗?但酒确实喝多了,我一生气,自责的情绪就慢慢消失,酒劲开始上头。

  我明明还在自责,怎么会忽然生气呢?让我捋捋——对,见我怼美女秘书长,鲁总的一个朋友开始不淡定了。他质问我,你是作家,你写过什么书没有?不好意思,没有。你是院长,你画过什么画没有?这是实情,还真没有。你是收藏家,你收藏过什么东西没有?不好意思,这个我得反驳一下,问题是还真有几件。要是连这个都不敢承认,别人还真把我当骗子了。我说你对我又不了解,你怎么知道我没东西呢?

  以前没人这样说过你吧!

  也许是激怒了他,他开始人身攻击。带着得意的笑,脸上满是讥讽。还真是,以前没人敢这样。我认为他是喝多了,年龄又比我大,我得尊重一下。就算反击,也要很委婉。我开始提醒他,拿出穿长衫的照片,证明自己身份。他接过手机,快速扫了一眼,眼神有点迷离。那都是虚的!他再次发起人身攻击。我只能选择闭嘴,当别人试图抹黑你的时候,一块破抹布都能遮住本来的面目。

  回去的时候,我们一同上了美女秘书长的车。他一直喋喋不休,拿出一幅书法,说是几十年前谁谁送的。真的不好意思,赶巧了,他说的那人是我的老师。我得发信息问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下车时,他似乎清醒了,开始向我道歉。我只能选择沉默,因为确实不知如何回答。

  老师夜里睡得早。第二天醒来,我就收到了信息:重要吗?或许吧,酒精上头的那一刻。老师又回了一句: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好吧,是我肤浅了。我与老师之间的差距,不仅仅隔着一件长衫。

  责任编辑刘鹏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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