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一个游荡者的时代探索

  更年轻的时候,许知远曾期望自己成为杰出的旅行作家。“我一直在思考,旅行的过程是否是我精神探索的途径,现在甚至可以说旅行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旅途之中,尽管近些年出差的频率越来越高,但对旅行的兴趣丝毫未减,“我现在努力把出差都变成旅行的感受,希望能写更多的短文章来记录旅行中的很多经验和触觉,这是一种很综合性的反应,可以生发出新的维度。”

  最近许知远连续到哈尔滨出了两趟差,他迅速迷上了那座城市。“我住的酒店很老,叫马迭尔宾馆,曾经是20世纪初东北地区最时髦的酒店之一,犹太人建立的,我认为它象征着哈尔滨那种非常多元文化世界主义的精神。”某种探索本能随之启动,他立即开始研究马迭尔宾馆的历史背景,包括哈尔滨过去的风貌。“酒店曾经发生过谋杀案,酒店老板的儿子被绑架,借由旅行,我对那个时代背景产生了很强的兴趣。”对许知远而言,不同时空经常相互交替的感受令他能够暂时脱离对生活的厌倦,“过去的世界经常会涌到此刻,对未来的想象也经常会回到此刻,最近旅行中间是这样的一种感受。”

  有时他会怀念过去的旅行,譬如在《意外的旅程》第一册中记载的,从黑龙江瑷辉到云南腾冲那一趟充满温度的漫游,旅途中遇到的陌生人无一不用真实的生命故事摇撼着他的内心。“我现在都清晰记得当时在伊春遇到的会弹吉他的林业工人大哥,他身上那种忧伤很诗意,当然他内心肯定有很痛苦的一面,比如这个国有林场曾经那么繁盛,有那么多年轻人聚集在一起,然后集体消亡了,每个人的生活随之离散,陷入个人生活的窘境之中,于是让他深陷于对过往的怀念。”

  某种对精神共鸣的渴望让许知远一直在旅途中寻找,而目的地往往显得不那么重要,因为“人要不断地重新组合自己,整个生命过程就是确立自己和寻找新的自己的过程”。他认为“最动人的不是信息和知识,而是那些情感和长久的记忆”,因此旅途中的陌生感是一种“很强的催化剂”,让他能永远保持对陌生世界和陌生人的强烈好奇。

  “我喜欢随机的感觉,旅途中碰到谁都可以跟人聊几句,开心了就去别人家里吃饭,或者请人在街边吃一点,然后散散步、聊聊天。”如今忙碌的工作使闲散出游越来越困难,他表示“现在变得更有效率了”,同时又对效率非常怀疑,“它会让人错失掉很多东西,因为意外和不确定正是旅行中我们真正要寻求的。”他带着某种浪漫的憧憬说,“旅行像爱情一样充满了意外,这正是它最迷人的部分。”

  谈到对近年来大众旅行习惯的观察,许知远将移动互联网创造的“网红目的地”形容为“人造景观”,并进一步提出了符合当下时代特征的“情绪景观”概念。“你可以看到中国旅游出行人数的迅速增加,但是大家经常会突然都去某个地方,这里面其实蕴含了很强的一种对生活意义的渴望,包括对自我去体验新的经验的渴望,同时体验这个经验的本质,是为了展示这个经验。”

  他分析道,“过去的景观可能需要造一尊大佛,或者建一个什么建筑,现在主要是一种社交媒体造成的情绪,人们为这个情绪而突然奔赴。”于是旅行很大程度变成了自我形象建构的一部分,而对此的各种展示已经无孔不入、全方位存在,“你自己也要参与其中,迫切地渴望成为这个情绪景观的一部分,这种心态现在变成了旅行特别显著的特征。”

  互联网上的群体性狂欢是真实的吗?抑或只是比特海洋创造的精神幻觉?——许知远敏锐地意识到当代旅游热点现象背后存在着一种真实的、对人类共同体的心理需求,而承认它真实一面的同时,也必须面对它引致的盲从问题。“这样的一种需求怎么能够创造和构建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现在对这种情绪景观的主观需求很大,因为个体生活的孤立感和情感的孤立感越来越凸显,参与集体的狂欢可以面对内心的孤独。”

  “通过社交媒体,或者通过某种网络上的狂欢,去想象自己进入到远方或者参与一件事情,当然也很重要,但是它真正给你内心留下的感受是很浅的。”许知远更希望每个人可以更亲身地参与到旅行中,“也不一定是去多么遥远的地方,在你的身边、你的附近,就有很多陌生的景观和事物是我们不知道的。”在周围的世界里发现陌生的事物,而这些事物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这个过程非常重要。“并不是说大家都要去追求更深的感受,但如果同时获得了浅浅的感受和更深入的感受,那你的感受机制不就会变得更丰富吗?”

  接下来,许知远准备开启一趟越南之旅,因为眼前有很现实的理由——要继续完成“梁启超五卷本”的写作。“我十多年没去越南了,那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正在写的梁启超(传记)第三卷里面也会涉及当年越南的历史背景和革命者,他们当年跟梁启超、孙文都有很多的关系。”写作在他的生活中一直排在首位,他说,“我始终觉得这是我最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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