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志愿填报成“热门生意”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陆玉新 编辑陈融雪

　　寒窗苦读12年，谁都想找到一个最优解。但问题是，高考志愿填报分析师给出的选择，是最优解吗？

　　随着各大高校纷纷寄出录取通知书，关于志愿填报的话题，又热了起来。

　　7月8日，面对360公司董事长周鸿祎 “3小时入账2个亿是否属实”的提问，苏州峰学未来教育科技公司创始人张雪峰回应：“假的，绝对的假新闻！”但在另一边，张雪峰高考志愿课2026届的相关服务，已在所有省份售罄。根据课程报名的链接信息，两种咨询服务套餐分别售价11999元和17999元，都涨价了2000元。

　　一名来自江苏的家长发帖称：“在群里蹲守了几天，抢了三次才抢到一个名额。”抢不到名额的家长们，纷纷去连麦张雪峰的抖音账号，通过重金打赏，以求“优先连麦”的资格。

　　热度爆棚，供不应求，是当前高考志愿填报行业的真实写照。

　　超强度工作20天

　　为什么填报志愿的价格这么贵？

　　一名高考志愿填报分析师（以下简称“高报师”）表示：“分析师前期需要付出很多时间来收集资料，包括各大院校的招生科目、往年是否出现分数断档、有无新增专业等。全国有2868所高校，其数据的整理，要耗费大量心力，再加上市场需求量大，过万元的收费标准并不过分。”

　　高报师孙大萌自述，去年他从张雪峰团队出走后单干，为了吸引家长，他把客单价降到了5000元，同时还招募了20余名兼职高报师。高考结束后，他们每天都是满负荷运转，平均一个高报师一天要沟通50多个客户。

　　据他估计，全国高报师约有10万人，但即便如此，市场缺口仍然很大。

　　2024年，全国的高考报名人数是1342万，创历史新高。按照志愿填报的时间看，从每年的6月10日开始到志愿征集的截止日期，只有20天左右时间，高报师们的服务期短，但工作强度很大。比如在辽宁，一个本科批次的学生最多可以选择填报112个志愿，还有一些院校的专业重点看单科成绩。面对如此复杂的信息和选择，家长和学生所面临的难度和纠结可想而知。

　　毕竟，寒窗苦读12年，谁都想找到一个最优解。但问题是，高报师给出的选择，是最优解吗？

　　价值何在？

　　按照一些家长的说法，高考填报志愿课程，最大的作用是帮助他们弥补“信息差”。这个信息不仅有各个学校的专业招录比、名额和类目，还包括就业市场的变化。

　　高报师李海洋称，他们会调研各行各业的发展情况，比如一些大企业的招聘信息，各地区占比最大的企业市场、就业数据等。他们会根据就业市场的信息，来倒推专业的选择。

　　“从事兼职高报师的群体里，不乏大学教师和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李海洋说，孩子保研，选哪个专业更容易拿到名额？入学后实验班的选拔怎么获取名额？这些人天然就有信息优势，而家长们支付的高额费用，就是为这些信息埋单。

　　2023年12月，教育部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2024届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规模预计达1179万人，同比增加21万人。来自河南的高报师朱金鹏坦言，关于就业的前景咨询，是最受家长欢迎的项目。

　　“我会先和家长、学生沟通他们对城市、学校、专业的偏好，然后给学生发一套测试题目，以分析其个人能力和性格，最后，综合这些信息，定制填报计划。”朱金鹏说。

　　在实践中，这套流程并不轻松。“家长和学生的意见往往相左，双方会发生争吵。此外，家长和学生会受到身边朋友、同事的影响，每天都有新的想法，不少客户是在填报截止日期将近时，匆匆做个决定。”他说，更有甚者，有的家长报名买课，只是为了说服孩子放弃和自己相悖的想法。

　　“大多数情况下，志愿填报的结果是家长和孩子，感性和理性的互相妥协。我们就像情绪按摩师，是家庭缓解焦虑和矛盾的解药。”朱金鹏说。

　　更光明未来？

　　高报师给出的填报选择，真的可以让孩子拥有更光明未来？

　　2020年，张雪峰曾向学子们强推土木工程专业，但到了今年却把土木工程列为“最不推荐”的专业。之前被高报师唾弃的天坑专业“生化环材”，近两年又成为了就业市场的“香饽饽”。

　　计算机也是张雪峰常年推荐的专业之一，他尤其鼓励农村学生填报这个专业。然而，2021年被浙江大学录取的衡水学子张锡峰却在学习计算机专业3年后，面对媒体，抱怨找公司实习都困难。

　　显然，随着时代变迁和技术更迭，从市场端到教育端，信息传递都有滞后。对于每一个专业，不同高报师都有自己的认知和理解。比如张雪峰一直劝退的新闻专业，在另一名高报师王海婷眼里就有截然不同的前景。王海婷认为，新闻传播学依然有很强的实用性，因为它产生之初，就是为了让大家有知情权，这是社会运转的基本，随着信息社会的发展，新闻专业未来会迸发更大的能量。

　　不少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只会给家长一些原则性的填报建议。

　　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陈志文给出一个通用型选择：建议优先填报理工科和基础学科。他的逻辑是，无论时代怎么变，都依赖于基础学科的发展。在实践中，基础学科在公务员招聘的专业限制中，也很占优势。

　　一些家长则表示，尊重孩子的兴趣是第一位的，选一个轻松甚至冷门的专业，或许未来会更好。

　　十年黄金期？

　　艾媒咨询的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高考志愿付费市场规模，达9.5亿元，是2016年的7.3倍。2010年时，我国志愿填报的相关企业只有37家，而现在，市面上注册的志愿填报企业，已经超过了2000家。

　　据业内人士判断，高考填报咨询行业至少还有10年黄金期。

　　从考生数量看，2000年到2016年，中国的人口出生量一直保持高位，高考考生数量近10年都会保持增长。从行业风险看，指导报考志愿是提供咨询服务，基本不会触碰法律风险。

　　兼职高报师王敏是一名前教培人，入行后没想到第一单就赚了4000元，整个高报季收入近六位数。

　　在豆瓣论坛里，一名“90后”自述，从学习高考志愿填报分析师到入行兼职，2年赚了20多万元。在他看来，高报师就业市场好，行业也不卷，更重要的是入行相对容易。

　　来自湖北的高报机构负责人张思然表示，自己的机构有两个高报师、六个咨询师，都是兼职。咨询师负责销售，有家长来咨询，会通过谈单了解需求，然后说服家长签单交费，而高报师是专门负责给学生报志愿的，每年高考差不多能招上100个学生。一个收费4000元，总体流水40万元左右，除了员工工资和房租，几乎没有别的成本。非高考志愿填报时间，则给学生推荐补课老师，从中赚取提成，售卖一些学习资料，高考押题卷等。

　　也有高报师走张雪峰路线，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在各大媒体平台通过对热点事件的解读和教育信息的科普，打造个人IP，在线上获取流量和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