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船桨斗病魔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苏枫 编辑鄂璠

　　一舟、一桨、一双手，粉红丝带龙舟队的队员走向了世界，划出了生命的厚重，也诠释了何为生命之舟。

　　每年10月是“世界乳腺癌防治月”；每年10月份第三个星期五为“粉红丝带关爱日”，这一关爱日的设立由佩戴粉红丝带为标志的乳腺癌防治运动发展而来，呼吁公众关注乳腺癌防治。

　　近年来，全球与中国的乳腺癌发病率均呈上升趋势。据国家癌症中心党委书记张勇在2023年11月15日召开的国家卫生健康委新闻发布会上介绍，我国发病率位居前五位的癌种为肺癌、结直肠癌、胃癌、肝癌和乳腺癌。在女性中，乳腺癌发病率排在第一位。

　　相较于其他癌症，乳腺癌预后较好。2024年9月2日至9月8日，从在意大利举行的第14届国际龙舟联合会俱乐部龙舟世界锦标赛上（以下简称第14届龙舟世锦赛），传来了一个令中国乳腺癌患者振奋的消息。

　　这次比赛汇聚了来自30个国家和地区的167个俱乐部，参赛者近万名，赛事特设了乳腺癌组这一特殊的组别。来自中国的粉红丝带龙舟队作为亚洲唯一一支乳腺癌龙舟队，参加了比赛。

　　同“舟”共济

　　粉红丝带龙舟队的前身是中国乳腺癌患者龙舟队，已有20年的历史。2024年开始，为了让队名更加悦耳，同时也避免队员因“乳腺癌”几个字而感觉心理不适，“粉红丝带龙舟队”的名字便叫响了。

　　2004年10月20日-23日，第五届世界龙舟锦标赛在上海举行。这是当时世界上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龙舟赛事。在筹备赛事的过程中，上海市体育局找到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希望组建一支中国乳腺癌患者龙舟队。施月波作为当时杨浦区癌症俱乐部的负责人，接下了这个任务，召集并组建了一支由乳腺癌患者组成的龙舟队。

　　施月波1996年患癌，那年她32岁，本来打算去开出租车，结果却在拿到驾照的同时确诊了乳腺癌，她对自己坚持20年组建龙舟队的总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对自己至今病情没有复发的感想是“心态好比吃药重要”。

　　队伍成立以来，面临的最大困难是：招队员特别难。一是因为许多主治乳腺癌的医生对龙舟运动不了解，不支持患者术后进行这项大体量运动；二是因为许多患者自己怕吃苦——前5次参加训练会感觉特别累，即便选择了“试试看”的患者，也大多浅尝辄止，很快就放弃了。

　　施月波说，建队以来，共计有6600人次到队里参与过划龙舟运动，但能坚持下来的并不多，队员人数最少的时候，只有3个人。今年队伍的总人数是最多的，有14名队员，平均年龄59岁，最大的已经65岁，队员来自上海、云南、浙江，平时大家在各自所在的城市分别训练。

　　陈明现在是深圳市粉红丝带关爱中心的一员，也是粉红丝带龙舟队的队员。此前，她是昆明癌症康复协会秘书长，还在当地组织成立了鲲鹏龙舟队。在加入粉红丝带龙舟队之前，陈明曾因患癌经历了至暗时刻。2017年，她在昆明看到龙舟赛的热闹与气势，心中便燃起了对龙舟运动的向往。面对经济、体力等多重困难，陈明没有放弃。

　　据陈明介绍，在欧美，划龙舟是较为成熟的一项乳腺癌患者康复运动，目前有40多个国家的380支龙舟队伍加入了国际乳腺癌龙舟划手委员会（IBCPC），但亚洲只有为数很少的国家参与。

　　乳腺癌手术除了切除乳房及肿块部位，一般都需要进行腋窝淋巴结的清扫，部分患者在手术后可能面临淋巴水肿的风险。

　　1996年，加拿大温哥华一位名叫邓·麦肯齐的医生，建议女性通过划龙舟来进行乳腺癌的康复治疗，不仅有助恢复体能，也可降低患上淋巴水肿的风险。这位医生还亲自建立起一支由乳腺癌患者组成的龙舟参赛队。

　　实践表明，由于划龙舟是水上运动，需要调节均匀的呼吸，患者能够大量吸收负氧离子。此外，重复的肢体上下运动和队员间需要同心协力配合的集体力量，有益于患者的身心健康。在邓·麦肯齐组建的龙舟参赛队中，患者恢复良好。至今，全球已有越来越多的乳腺癌患者加入这项运动中。

　　陈明说：“虽然有那么多的康复案例，但要组建由乳腺癌患者组成的龙舟队还是很难的，训练场地、教练和经费都是难题。”

　　粉红丝带龙舟队能坚持下来并在今年站上世界赛道的原因之一，是得到了深圳市粉红丝带关爱中心的支持。对于这些队员们来说，划龙舟不仅仅是一项运动，更是对生命的挑战和对自我的超越。

　　抱团抗癌

　　在粉红丝带龙舟队其他队员的眼中，陈明本人就是一个“奇迹”。1996年底，身体极其虚弱的陈明被医生诊断只有3个月的生存期。2024年，她作为粉红丝带龙舟队的一员，前往意大利，站在了世界级的赛道上。“在群体抗癌的过程中，我们坚持传播康复理念，犹如在生命的康复期中渡过一个又一个长河中的风浪，风浪过后，一切皆有可能。”陈明感慨道。

　　陈明提到的“群体抗癌”，是上海倡导并推广的一种疗法，也被誉为“中国式抗癌”疗法。由一个人带动一群人，分享相似的患癌、抗癌、康复经历，通过充实生活、健康营养、不断学习来对抗强大的病魔。

　　加入“群体抗癌”行列的杨素英，从打非洲鼓到划龙舟，一步步走出了阴霾。

　　回想起初次接触龙舟运动的情景，生活在上海的粉红丝带龙舟队队员杨素英感慨万千。4年前，她被确诊为乳腺癌中晚期，经历了6次化疗、25次放疗，望着自己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觉得“天要塌了，心酸得不得了”。住院23天，她一直在哭，那时的她万念俱灰，甚至想到了放弃生命。出院回家没多久，深圳市粉红丝带关爱中心的志愿者们找到了杨素英，邀请她加入“群体抗癌”的行列。自此，她的状态彻底转变了。

　　58岁的王喆是一位有近10年抗癌经历的乳腺癌患者。36岁那年，她在迪拜遭遇了严重车祸，之后隔一年要做一次手术，修复身体，这段经历对她的身体和心理都有很大影响。然而，祸不单行。48岁，她被确诊为乳腺癌，接受了右侧全切手术治疗。她努力保持乐观心态，发起成立了“温州市幸福丝带姊妹之家”，希望自己和这个组织的成员不只是患者，还可以为社会服务。

　　2023年初，生活在温州的王喆还是一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南塘河畔，她开始在害怕翻船的恐惧中参与龙舟训练。不到半年时间，拥有残疾证的她竟然代表温州市幸福丝带姊妹之家龙舟队，和其他13位队员一起，在南京举办的中国首届乳腺癌患者龙舟邀请赛中获得了亚军。2024年，她也随粉红丝带龙舟队一起走向了世界。

　　其实不只是龙舟。在王喆看来，非洲鼓、模特走秀、木兰舞等活动，都能够帮助女性乳腺癌患者从病耻感中走出来，活出自己的精彩。“群体抗癌让我们在抱团取暖的同时，也提高了生存率。”王喆说。

　　走向世界

　　除了抱团抗癌之外，粉红丝带龙舟队的队员们希望通过参与竞技比赛，弘扬中华民族龙舟文化，让社会各界关注到乳腺癌患者坚强的意志力和永不言败的精神，并用她们的故事和经历，倡导早筛早诊。

　　据深圳市粉红丝带乳腺关爱中心理事长吴虹萱介绍，为备战第14届龙舟世锦赛，她们先是在全国范围内挑选了体重、身形、臂力接近，且团队配合较为默契的人选，随后开展了为期21天的集训，目的是让每一位参赛选手都能适应团队协作，确保发挥出最佳水平。

　　2024年8月13日，分散在上海、云南昆明、浙江温州三地的队员，集聚在上海浦东的一家水上运动俱乐部，开始集训。

　　此时正值三伏天，施月波说，刚开始进行2000米环绕赛训练时，自己的身体是抗拒的，训练过程中整条胳膊都水肿了。从开始集训到正式比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施月波瘦了8斤。

　　每天超过5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对于王喆来说，也是个挑战。她说：“第一次在上海划2000米时，才划到1000米，就想吐了，天气太闷了。”

　　在这支由12个人组成的粉红丝带龙舟队参赛队伍中，有1名鼓手、1名舵手、10名划手。在训练过程中，队员们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从握桨方法到桨叶吃水度，从拉桨迅速有力到划水幅度，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练习、磨合。

　　最终，困难被她们一一克服。

　　9月6日，200米直道赛比赛那天，风大浪急，粉红丝带龙舟队队员展现出了顽强的拼搏精神。

　　王喆说：“那天船一直在摇，就是没法定位。一开始就没做好，大家的脸色都很难看。这时，只能尽快调整心态，鼓励队友们继续努力。”

　　在比赛过程中，队员们还出现了分歧：到底应该“重在参与”还是“玩命去比”？

　　在队伍中，王喆负责统筹管理，她是大家的精神支柱。调节队员情绪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她的肩上。“我要为大家提供情绪价值。虽然大家来自不同地方，但都有着强烈的荣誉感和团队精神。我觉得，只要来参加比赛，我们就已经超越了自我价值，这种同舟共济的氛围才是最重要的。”

　　队员们达成“重在参与”的共识后，展现出了惊人的爆发力。王喆说：“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杨素英、黄桂英这两位队员甚至在划到终点后哇哇大哭，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相较于王喆的“软”，作为粉红丝带龙舟队队长的施月波则显得比较“硬”。面对队员的眼泪，施月波只对她们说了6个字：“闭上嘴，划好船”。在她看来，既然都来参赛了，就要尽全力争取好名次。

　　施月波深知大家的不易：“2000米环绕赛对于我们来说，本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们突破了自我。这次比赛给我带来的启示是，生命中许多事情只是看起来不可能解决，实际上只要努力，就能做到。”

　　在意大利的赛场上，粉红丝带龙舟队队员用坚韧向世界展示了中国人的力量。

　　比赛期间，好几位队员感冒发烧，但依然坚持完成了比赛。9月4日，在2000米环绕赛中，她们获得了第10名；9月6日，在200米直道赛中，她们更是以出色的表现获得了第9名；9月8日，在500米直道赛中，面对换人、天气不利等困难，她们凭借着顽强的意志，获得第12名。

　　赛后，许多其他国家的选手来找粉红丝带龙舟队队员合影。王喆很激动：“她们都大喊CHINA（中国）,我真切感受到了祖国的强大！”

　　一舟、一桨、一双手，粉红丝带龙舟队的队员划出了生命的厚重，用行动诠释了何为生命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