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国:揭秘土壤“不老之谜”的人

  揭秘土壤“不老之谜”,是中国知名经济林专家、山区治理专家李保国毕生的心愿。

  不像个教授,更像个流动工

  1980年高考时,李保国填报的第一志愿原本是南开大学化学专业,结果他被调剂到北京农业大学土壤与农业化学系。

  大学生涯中,有一次经历让李保国印象尤为深刻:那是1983年,他和同学赴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后旗参与第二次全国土壤普查,平生第一次在荒无人烟的沙漠绿洲中采集土壤样本长达一个多月。“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在广阔的沙漠中会有这么一片小小的绿洲?关键因素是水,水土不分家,有水才有生命。我惊叹于大自然神奇的力量,也坚定了自己和土壤打交道的志向。”

  在李保国看来,土壤学研究意义重大:“土、水、空气是生命的必要资源,任何一方不健康都会对生命有影响,可持续发展离不开这3个资源。”正因如此,李保国潜心研究,提出和研制了区域水盐运动监测预报系统、干旱地区土壤发育过程模拟系统、区域尺度的随机土壤水分均衡模型,建立了基于GIS(地理信息系统)的土壤分布式过程模型(水、氮、盐、污染物等),提出和初步建立了虚拟农田系统。

  河北省邢台市前南峪村,土层薄、不涵水,土壤瘠薄、有机质少,再加上干旱少雨,基本上年年种树不见树,年年造林不见林。为了摸清当地山区的“脾气秉性”,23岁的李保国上班不久,就和同在河北农大林学院工作的妻子郭素萍搬进了前南峪半山腰黑黢黢的石头房,就此扎根安家。

  几个馒头一壶水,山当餐桌地当炕,俩人躺在地上吃干粮,在煤油灯下分析数据,鼻孔经常被油烟熏得黑黑的。

  夫妻俩不分昼夜地奔波在山里,根本无暇顾及远在保定的家。不得已,他们只好把年迈的母亲和一岁多的儿子李东奇也接到村里,一住就是4年多,成了地道的“山里人”。

  李保国的课题叫“小流域的综合治理”,村民因此亲昵地管他的儿子叫“小流域”。“有个事到现在提起来我都难受。”郭素萍说,有一次学校领导到山里来看他们,走的时候,儿子爬上了人家的车,哭着喊着说要回保定,想上幼儿园,“没办法,我只好硬把孩子拽了下来。”

  除了家庭的困难,改造大山的每一个设想落地,都异常艰辛,有时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开沟需要爆破。当时条件有限,他们用的炸药都是手工制作,不仅要自行确定原料配比,还要在农村杀猪用的大锅里炒制。炸药用量多少,关系开沟深浅是否适宜。每放一炮,李保国都要仔细测量,记录数据。有一次,他和同事在一片山地上安了几十眼试验炮,随着一阵闷响,炸点连续按计划成功爆破。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细心的李保国发现,有一个炮眼没响。“问题出在哪儿呢?得去看看!”他快步走出了掩体。“危险!”同事在他身后大声呼叫。已经走出去的他停下来,对大家摆摆手,然后继续走向那枚哑炮。他扒开哑炮附近的松土查看,不时在携带的数据本上写写画画,最终安全拆除引信时,他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

  监测雨量也是个辛苦活。郭素萍回忆道:“当时只要下雨,特别是下暴雨,无论白天黑夜,我们都得赶紧往外跑,检查自记雨量计,在沟口观测堰记录水流高度、流速并取水样。雨越大,越要拼命跑,因为暴雨下得快收得快,一会儿就没了……”在前南峪村,李保国夫妇一待就是15年。他们在干旱的山地种上了苹果、板栗、核桃等高效经济林,使穷山村成为太行山区一颗璀璨的明珠,获得了联合国“全球环境保护五百佳”提名奖。

  前南峪村的问题解决后,李保国找到村支书郭志成,对他说:“我得去别的地方,别的山里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是哪儿穷往哪儿钻,哪儿穷往哪儿跑。”

  1996年,50年一遇的暴雨重创邢台西部山区,在“无雨渴死牛,有雨遍地流”的内丘县岗底村,200多亩耕地和村里的厂房设备全被大水冲毁。一片狼藉中,李保国带着郭素萍又把家搬到了这里,住的是村委会的石板房。

  岗底富了,李保国又把家搬到了临城县城北的狐子沟,这里是最难开发的太行山干旱丘陵岗地。他带领课题组成员确立开发策略,选种了早熟薄皮核桃,用了10年时间,使过去的荒岗变成了“摇钱树”,培育出全国知名的“绿岭”核桃。

  在太行山区,李保国不像个教授,更像个流动工,在前南峪、岗底等地做“长工”,又在各地打“短工”,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住在那里。

  携“本色”远行,精神穿越时空

  在李保国看来,再生农业不仅是一种理念,更是一种技术体系。现代农业技术下的再生农业,蕴含着对自然的尊重与敬意,并聚焦五大核心内容——地表覆盖、减少土壤扰动、轮作间作、改善作物系统、畜牧业与农业一体化系统。这五大要素相辅相成,共同绘就了再生农业的理想图景。

  作为土壤保护“梨树模式”的创造者之一,李保国教授这样介绍该模式的生动实践:通过秸秆覆盖还田、对黑土地少耕免耕、少动土少干扰,再延伸到大豆与玉米轮作体系相结合,不仅保护了黑土地,也促进了生态系统的健康。

  初夏,走在秸秆覆盖的黑土地上,李保国轻轻一掰,一棵前年留茬的玉米秸秆顷刻变得粉碎。他双手挖着秸秆下的黑土,想看一看蚯蚓有没有出来。他挖土的感觉,像一个老者捧着一张娃娃的脸。摄影家邹志强曾经把李保国教授跪在土地前的瞬间拍下来。摄影师认为,这是一个人对土地的敬重。李保国后来说,他跪在土地面前,是看到了“破皮黄”,那是人类不珍惜黑土地而给黑土地留下的创伤。

  35年间,中国社会经济发生巨变。行走风景,不复往昔。在高校科研与市场经济结合日益密切、大学教授与“老板”“公司”日渐关联之时,李保国行走如常、心无旁骛,穿行于纷繁嘈杂,不改“农民教授”本色。

  “说是李老师来了,还没见着,人就上山了,跑得可快呢,谁都撵不上。穿个运动鞋,穿着大口袋衣服,里头揣着钢锯和剪刀。”“园子谁家的,多少棵树,新树老树多少,家里几口人,他都说得出来,比谁都清楚。”……太行百姓眼里的李保国永远如此。

  “乡亲们,要是治理失败,我把工资抵押在这里。”“兄弟,赶紧雇人疏果吧,工钱我来出。”“要是套袋减了产,赔了是我的,赚了是大家的。”……为推广新技术,李保国一次次用自己的身家作承诺、做“抵押”。就这样,同样的地,种活了树;同样的树,结出金果;就这样,农民听他的、信科学。

  作为知名经济林专家,多年来,很多企业找李保国合作,可他始终严守“约法三章”:业务可做主;钱一分不收;不做一把手。前提是:成果可复制、可推广、可产业化,能带动农民致富。李保国所扶持、培育的几十家山区开发样板企业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他自己没有分过一份股份、拿过一分红利。“通过我的技术,早一年进入盛果期,一亩地可以增收4000斤苹果,按一斤苹果卖两元钱算,一亩地就能增收8000元,多值啊!”这是李保国心里的“账本本”。

  “不为钱来,农民才信你。不为利往,乡亲们才听你的。”李保国说。

  风吹过山林的时候,你在左右

  李保国和妻子郭素萍既是大学同学,也是生活伴侣,更是工作搭档,结婚35年,两人相伴着走遍了河北的山山水水。

  越野车上那个流动的“家”,对李保国来说非常重要。雨靴、草帽、衣服、工具包,空间不大的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中午把后座放平,稍微躺一会儿,缓解一下疲劳。除了完成学校的教学任务,李保国几乎天天奔波在路上,而郭素萍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替他接电话、打电话,把药准备好,看着他吃下去。“我阻拦不了他继续拼命,只能跟在他的身边照顾他。”郭素萍说。

  结婚这么多年,李保国忙于工作,很少给郭素萍过生日。2015年,在岗底村,正好赶上郭素萍的生日,村民买来了蛋糕和蜡烛,李保国像模像样地给郭素萍过了一个生日。那天晚上,李保国十分高兴地向大家回忆起他们恋爱时浪漫美好的大学时光,说到兴浓处,他学着年轻人的样子,把蛋糕上的奶油抹到妻子的脸上。闪闪烛光中,夫妻俩的眼窝嘴角都是笑……

  几十年过去,李保国从小伙子变成了“老山人”,长年奔波劳累,透支了他的身体,他患了严重的糖尿病、严重疲劳性心脏病,几度突发心肌梗死。他的行走步履越来越沉重。“回到家里,他连爬楼的力气都没有了,每晚自己给自己打胰岛素。”郭素萍说。

  医生、亲人轮番劝说李保国治疗休养都无效,郭素萍所能做的,是尽可能陪李保国一起跑。“路上,我给他接接电话,困了累了给他兑个咖啡,在盖子里调一调让他喝。实在不行了,强迫他在服务区休息十五分钟……”

  2016年2月7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李保国夫妇从山里急匆匆赶回保定过年。上街买年货时,发现商店全关门了,恍然想起这个年是小年,没有年三十呢,只好跑到亲家家里吃除夕饭。

  这是李保国的最后一个春节。

  2016年4月,李保国因为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去世。习近平总书记批示:“李保国同志堪称新时期共产党人的楷模,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太行山上的新愚公。”

  李保国去世后,郭素萍接过了他未竟的事业,继续行走在丈夫奋斗过的田间地头,立志和丈夫一样,坚持“干到动不了的那天”。

  2018年6月,一部以李保国为原型的电视连续剧《太行赤子》在央视热播,郭素萍说,她最喜欢片尾曲中的那句“风吹过山林的时候,仿佛你在左右”。“只有回到那些山村基地,我才会有回家的感觉,才会觉得保国没有离开,还在我的身边。”

  在河北农大略显拥挤的教师办公室里,李保国的办公桌还维持着原样。“总感觉他就是又下乡去了,还要回来的。”李保国的助手、教授齐国辉说,“老师常说,农民急需的技术就是我们科研的方向,要多搞‘雪中送炭’的技术,不做‘锦上添花’的文章。”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保国这位“新愚公”以嘉木之姿,立起了学生们做人、治学的标杆,在他的引领下,他的学生、同事开始越来越多地走进大山,扎根农村,为山区群众脱贫、增收、致富作出了巨大贡献。“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综合改编自“宁晋纪委监委”微信公众号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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