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和式建筑与日本家庭电影的相关性初探——以是枝裕和的电影《海街日记》为例

　　文／张赋祺　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　硕士研究生（通讯作者）

　　王绍森　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　教 授

　　韩　洁　厦门大学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　副教授

　　摘要：建筑与电影都是空间中的艺术。相关性作为一种源于统计学的概念，可以直观地建立传统和式建筑和日本家庭电影的关联。文章应用相关性理论，将是枝裕和的家庭电影《海街日记》与建筑元素并置，以地板、窗户和走廊为例，探究电影是如何通过建筑元素实现电影与观众理解感受的对接，总结出传统和式建筑与日本家庭电影之间的相关关系及其三个建筑元素在电影中起到的转译作用。

　　关键词：和式建筑；家庭电影；相关性；《海街日记》

　　引言

　　日本纪录片导演——是枝裕和，善于从家庭的角度选材，展现普通家庭中平凡人物的真实生活，通过对生活情节的描述以及人物情感的塑造，体现出家庭是每个人生存的希望和意义，他的作品富有强烈的社会关怀。

　　《海街日记》是一部漫改电影，它的前身是吉田秋生女士的同名漫画。影片通过拍摄家庭日常生活，讲述了三个姐妹在父亲离世后，从父亲第三任妻子手中收留父亲与他第二位妻子所生妹妹的亲情故事。2016年影片在第37届横滨电影节获得了作品奖、导演奖；同年获得第39届日本奥斯卡最佳作品。在《海街日记》中，四姐妹的家选址于日本镰仓市神奈川县80年历史传统和式住宅。本文将是枝裕和的电影《海街日记》作为解析传统和式住宅和日本家庭电影相关性的一个现实案例，探讨在是枝裕和作品表达中建筑意向与电影蕴含情感与意义的关联性。

　　1电影与建筑的互文性特质

　　1.1“相关性”一次来源

　　“相关性”是指两个变量的关联程度。“相关”两个词语最早用于描述两者的关系，即出现在“皮尔逊相关系数”中。根据统计学的定义，相关分析是研究两个及两个以上具有同等地位的随机变量之间存在的相关关系的一种统计分析方法。

　　近年来，用“相关性”研究两个课题关系的文章越来越多，例如医学方面的二十四节气的温湿指数与抑郁症的相关性[1]；环境方面的河源区土壤与河流二氧化碳浓度变化特征及相关性研究[2]等等。处于同等地位的不同元素通过科学研究分析能够发现它们之间的相关联系，建筑与文学、绘画、电影、音乐等艺术形式也存在着美学艺术方面的相似性。因此，通过研究日本家庭电影和传统和式建筑的相关性，能够直观地帮助我们理解两者之间的联系，从“电影表达”的角度探寻两者之间的关联。

　　1.2建筑与电影的相关性

　　人的生活起居离不开建筑，建筑是承载各种人类活动的载体。电影中的建筑空间并不是现实空间，而是通过录像的方式将现实空间变成了二维影像，观众通过自己的生活背景知识，将二维空间进行扩充想象，构建出脑海中的三维建筑空间，让观众可以身临其境地在建筑空间里观看人物的行为，将电影想要传达出的感情和意义借助现实环境的力量传达出来。如今，电影已然成为记录建筑的手段，建筑的情感也通过电影的拍摄传达给人们。以记录家庭生活为主题的电影是记录家庭成员的故事和感情的视频形式，反映家庭生活与情感细节。

　　由此可见，建筑与电影之间存在相关性，电影凭借它多角度、长时间的特点，可以将建筑的空间环境、平面形制、家具布置呈现出来。电影中对建筑的窗户、房门、廊道等建筑元素的拍摄手法和方式对于表达电影中人物的感情变化、人物关系有转译作用，由此更有利于家庭电影的主题内涵的传达。

　　2是枝裕和家庭电影中的建筑元素

　　是枝裕和的电影以家庭为单位，以传统和式建筑为场所（图1），讲述有着不同经历的人的故事，电影没有很强的故事性，更多是记录生活中稀疏平常的日常小事，从而让观众感受到最温暖的情感，领悟到最朴素的生存真理。空间叙事上，是枝裕和电影反复运用了传统日式和式建筑，传统和式建筑作为一种家庭与文化记忆的载体，对电影情感的表达有特殊的促进作用。

　　最早的日本传统建筑是寝殿室，之后是书院造，再是茶室，最后是数寄屋。从书院造开始，日本住宅建筑形成了一种在地上铺满榻榻米的形式并延续至今，中国茶室文化的引入使得草庵风茶室在日本流行，数寄屋是融合茶室风格的意境和书院式住宅的产物。“数寄”是指外面糊半透明纸的木方格推拉门，也有用纸夹在双层木格中间的[3]。日本和式建筑的平面多为“田”字形，以榻榻米作为模数划分房间，一般一个房间由四块半榻榻米组成。日本和式建筑用滑动推拉格子门分隔，可以根据需要开闭。有的传统和式建筑没有走廊，完全用推拉门分隔整个建筑，也有中间有走廊的和式建筑，走廊两边是推拉格子门。

　　2.1地板榻榻米

　　传统和式建筑中地面都是由铺在地板上的榻榻米组成。榻榻米有使坐在其上的人情绪变得平静、安稳的功能。榻榻米作为舞台，是日本人文化生活形成和展开不可或缺的建筑元素。日本和式建筑又称为地板建筑，地板架空于地面，比地面一般高600毫米，也有高出一米多的，地板上铺设由草编织的榻榻米。榻榻米的大小长约1.8米，宽0.9米，可以作为分隔房间的模数。日本文化讲究进入室内中，就是进入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与西方室内与室外没有严格的区别不同，所以日本人进入室内就会将鞋子脱去，榻榻米是一种非常适合光脚行走、坐卧等进行各种家庭活动的地面家具。在榻榻米组成的房间里，壁龛会摆放在墙边，家具一般会摆放在榻榻米的中央，这样会使房间可使用的自由空间更大。

　　电影中，即使家里有西式桌椅在厨房中，四姐妹还是更愿意围着放在客厅中央的小圆桌，坐在榻榻米上（图2）。有低矮小圆桌的客厅空间在电影里出现了很多次，大部分的人物对话都在这里发生。小圆桌构成了这个家的中心，电影有三次在圆桌吃饭的镜头，两次姐妹失恋在圆桌谈话的镜头，姐妹们下班回家后都会先在榻榻米上围着小圆桌坐下。不同于现代建筑中地板加桌椅的室内装修，在榻榻米上姐妹们可以在家里不同的位置坐下、躺下，榻榻米可以串联起一家人的情感。在被压缩的小空间里，人与人之间近距离地接触，“靠近”——近得几乎皮肤碰皮肤，被韩国学者李御宁称作是“接触式文化”[4]，所以在榻榻米上，家庭成员之间的接触更加频繁，家人之间的感情也会更深厚。在是枝裕和的电影中很少会有激烈的画面，更多是细水长流的生活描写，榻榻米的存在无疑增强了“家庭”这一要素，在电影中传达出家庭温暖的情感。

　　2.2推拉格子门

　　日本和式住宅中的房门和墙体是推拉格子门，在古代叫做“数寄”，推拉门上的木方格外面糊半透明纸，或者纸夹在双层木格中间，推拉门呈现重叠状态时，室内与室外连通，关闭的时候作为建筑的一面墙，内外通透。推拉门由于是由纸和木头构成的，隔音性差、透光性强，所以传统和式建筑是与自然相沟通的。根据季节的变化，有些和式建筑也会更换不同材质的推拉门进行御寒或者通风。

　　推拉门开启的状态暗示出电影中季节的变化、时间的流动，随着季节的推动，主人公的境遇也在发生变化。夏天推拉门内层和外层都是呈现打开的状态，室内与室外相通，此时，三姐妹将父亲与其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女儿带到了家里，小妹的心情是兴奋激动的，但同时也是拘谨的；秋天推拉门呈现外层关上、内层拉上的状态，此时，小妹和三位姐姐还不敢吐露心声，默默思念去世的父亲；冬天推拉门外层和内层都是关上的状态，此时，大姐和二姐都处于失恋的痛苦中，由于大姐的恋人是有妇之夫，加上三姐妹母亲的到来，引出小妹对于母亲的介入，使得三位姐姐失去父亲的事，小妹对此非常愧疚和抱歉；在春天，推拉门内层打开、外层关上，四姐妹一起在推拉门窗户格上贴上花纹纸片，预示充满希望的春天来临。随着大家对彼此的深入了解，拍摄镜头从对称到不对称，此时每个人也因为经历了不同的故事，有了不同的成长，这些改变也让四姐妹变得亲近，小妹也完全融入了这个家，转变为轻松愉快的氛围（图3、图4）。

　　2.3窗户

　　窗户作为建筑构件，不仅是构图的背景或光源的入口，分割了画面空间，也传达了隐藏的意义。词语“心扉”意为心灵的窗户，心灵和窗户之间在心理学层面含有紧密的关系。在许多绘画和影视作品中，创作者们会使用光线和人物等元素和窗户相结合表达情感。日本传统和式建筑中窗户就是推拉格子门，但是在二层一般会开设天窗，会有两层构成，靠外层是实心推拉木板，内层是推拉格子窗。《海街日记》电影中只对小妹住的房间有过长镜头的描写，一共有四次镜头拍到了窗户（图5）。第一个画面是小妹第一次到家里，拍摄镜头没有进入到房间里，从门框外向房间里拍摄，镜头里只能看见四分之一窗户和一个放着白色柜子的角落，小妹站在四分之一窗户前打量房间。拍摄镜头没有进入房间里，暗示了房间很小，镜头中狭小的窗户象征着小妹内心的压抑与不安，她因为母亲破坏了三个姐姐的家庭而感到不知所措。第二个画面是清晨小妹还在睡觉时外层木板窗紧闭的状态，紧闭的窗户体现出小妹对姐姐的愧疚加深，但思念父亲的情绪无法抑制。第三个画面是四姐妹一起站在窗户前，一起看院子里的梅树，暗示四姐妹的感情变亲密，小妹开始愿意对姐姐们敞开心扉。由窗户引入梅树，梅树由外婆于几十年前栽种，制作梅子酿酒是家里每年的惯例，把外婆、小妹和母亲的感情连接起来。第四个画面是小妹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场景，拍摄的镜头来到了房间里面，可以从室内看到两扇完整的窗户，小妹的心扉完全打开，已经融入了家庭和同学里。她会对学校里玩得最好的同学袒露自己思念父亲的心情；会告诉父亲早年的朋友自己想了解父亲的故事；会告诉姐姐，爸爸曾经做过沙丁鱼饭，爸爸的爱好是钓鱼。

　　窗户在电影中象征着主人公小妹内心的状态，关闭和狭小的窗户代表着主角内心紧闭，打开和宽敞的窗户代表着主角内心明亮。人物在窗前被其他构件间隔代表人物关系的隔阂，人物在窗前紧密接触代表人物关系的亲密。

　　3传统和式建筑在家庭电影中的作用

　　诺埃尔·博奇所写的《致遥远的观察者：日本电影里的形式和意义》中曾准确地概括到：“标准的日本电影，以及即便许多根本不是标准的日本电影，仍然继续使用传统的室内装饰作为一种通用的形式，作为表面设计的基础。毫无疑问，日本的室内装饰影响了其整个国家的电影，以一种完全独特的方式，证实着它作为日本电影的表层。”[5]传统和式建筑作为舞台，榻榻米、推拉门、窗户等建筑构件存在于舞台之中，家庭成员在其中表演生活琐事。很多日本家庭电影都会选择在真实的和式建筑中拍摄：偏远渔村海边的和式房屋出现于《幻之光》中；被树木环绕的镰仓市区里的和式建筑出现于《海街日记》中；东京市区高楼包围下的破旧和式建筑出现于《小偷家族》中。传统和式建筑对于日本家庭电影的作用，可以分为三种作用，分别是反映社会现实、交代人物关系和传达人物感情。

　　3.1反映社会问题

　　日本城市化程度高，大部分人已经选择住进公寓。在这样的时代，依然住在一户建和式建筑里的家庭，可能会有他们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中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人物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亲情，或者是没有金钱去住公寓等更深层的复杂原因，从其中便可以窥见社会中的问题。

　　《海街日记》中和式住宅是外婆留下来的房子（图6），在父亲出轨、母亲离家出走后，大姐负担起照顾两妹妹的责任，她想要守护这个家，所以她想要住在这里，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母亲回来的时候想要卖掉这栋房子，她的用意是想让大姐能够脱离束缚，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日本作为高离婚率的国家，父母的离异带给孩子的伤害不容忽视，是社会问题的反思。

　　和式住宅作为传统日本建筑的存在，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位置有着它特殊存在的意义。除此以外，电影中的和式建筑加强了家庭在电影中存在的分量，呼应了日本家庭电影的主题，深层次隐喻了家庭在社会中的延续维持的不容易，以及家庭的珍贵。

　　3.2表达人物关系

　　日本和式住宅由于人们的活动集中于榻榻米上，视线和活动范围下移，建筑高度低矮，空间窄小，人们在空间中非常容易产生皮肤接触。在空间里想要互相接触的人能够更加轻易地接触，想要互相远离的人需要特意去拉开距离。亲密的人会不自觉地相互靠近，在空间里选择站位会更为自由，陌生疏远的人会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一般会选择靠近边缘角落的位置停留。

　　《海街日记》中大姐和四妹两个人在厨房窗前并列站着，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由此可以看出，小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第三者，导致大姐年幼失去了父亲、母亲，独自一人养育两个妹妹，小妹在内疚之后，想要道歉，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紧张，以及大姐想要和小妹舒缓关系，但同样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的犹豫。而大姐和二姐在做饭的时候两个身影时常重叠，表现出她们关系的亲密。

　　3.3传达人物感情

　　建筑中的建筑构件窗户和推拉门是人物内心情感的投射，建筑元素的变化预示人物内心情感变化，让观众感知到建筑塑造出的情绪氛围。比如《海街日记》小妹初来三姐妹家的时候，通过在门框外拍摄四分之一的窗户，表现出小妹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窗户从关闭到敞开的过程预示着小妹心情从封闭到对姐姐们敞开心扉的变化（图3）。比如推拉门的变化，暗示了四姐妹的关系从稍有一些矛盾到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建筑凭借它的“空间性”将人物的内心世界转译出来，建筑这一元素成为传达人物当下情感的有效工具（图4）。

　　结语

　　是枝裕和电影充满了家庭温情色彩，建筑元素的运用体现了导演对画面细节的掌控能力。通过对电影《海街日记》中建筑空间特征、建筑元素及其与电影叙事情绪氛围关联作用的分析，可以感知建筑空间在电影中被赋予了深层的情感意义，其不仅仅是家庭生活发生的主要场所，更是情感表达的关键，如果缺失，整部电影的结构和意义都会受到影响。建筑与电影明显存在正相关关系，并通过反映社会现实、交代人物关系和传达人物感情这三个层面，完善电影的深刻度、细腻度与叙事感，为它们的相关性提供了充分的论据。

　　参考文献：

　　[1]张文静,葛旭峰,欧茜文,等.二十四节气的温湿指数与抑郁症的相关性研究[J].中国全科医学,2024,27(08):936-941.

　　[2]李家琪,姜振蛟,戴鑫,等.河源区土壤与河流二氧化碳浓度变化特征及相关性[J].中国环境科学,2023,43(12):6667-6676.

　　[3]戴向东.“自然 淡泊 雅静”的自然生态观——日本传统建筑室内特征探析[J].建筑学报,2002(09):62-64.

　　[4]万征.以床为屋和以屋为床——中国传统“床文化”与日本传统“地板文化”的比较研究[J].家具与室内装饰,2010(01):18-19.

　　[5]诺埃尔·博奇.致遥远的观察者：日本电影里的形式和意义[M].加州:加州大学出版社,1979.

　　[6]王玉辉.日本当代影像艺术的民族性重构——以是枝裕和的电影创作为例[J].当代电影,2023(04):115-121.

　　[7]张春爱.由日本住宅看日本文化[J].黑龙江交通科技,2010,33(02):133-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