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继东
常想起多年未通音讯的老友伍开元,在网上一搜,也找不到任何消息。
辗转找来伍开元女儿小朱的电话,才知他六年前就去世了。人生要留下点什么很不容易,可伍开元还是留下了一些行走印迹的。作为记者,他获过不少奖,其中一篇还获得过全国的新闻奖,但新闻毕竟易逝,时过境迁,生命便完结了。作为作家的伍开元,1987年曾出版过长篇小说《十月怀胎》,后来进了新闻界,不写了。《十月怀胎》他曾题赠过我,可惜我一直没有读。书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责编李一安先生我认识。写这篇小文前,我曾与李一安先生通话,他说,当时伍开元把小说稿送到编辑部,自信满满地说:“只要你把小说连续读十页,保证你会一口气读完,如若不然,我叫你三声大爷!”李一安说,还真是这样,这部二十多万字的小说,他一口气读完就决定出版了。小说出版后,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长影、北影和南京电视台等争相来谈小说的改编权。最后小说被长影拍成电影《甘泉村的风波》放映,伍开元是编剧之一。那时伍开元才三十二岁,正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当然,其电影和小说一样,也没有十分打响。
我与伍开元先生有缘相识,是因为《湘声报》。1993年元月,我被借调到《湘声报》。伍开元比我来得稍晚,大约是下半年,或是次年春。我与他的交际开始那两年比较热乎,后来他去了邵阳记者站,一去就是好多年。1996年1月31日,我的日记是这样记的:
伍开元昨夜从邵阳到报社送专版稿(专版内容一般为企业或个人形象广告)。老伍到邵阳记者站确实滋润多了,一年广告收入不少。今晚上,他喝了点酒,在我办公室说他个人的遭遇长达两小时,说到伤心处,他竟呜呜地哭出声来。最后他说:“我现在又是长沙人、邵阳人、广西人,其实哪里都不是……”想想也是的,他曾在邵阳生活和工作,户口又在广西龙胜,而今又在长沙。我不是会来事的人,借调三年了还挂着,但想想他,我还有县级机关可退步,就不算什么了。老伍要写长篇,我就极力鼓动他写自传,写成了,说不定会引起轰动。
老伍小时,父亲过“苦日子”死了。父亲是个读书人,死前为一矿山会计,才三十六岁。之后母亲一人拉扯他兄弟姐妹五个长大。母亲是1979年去世的。死前,他跪在母亲床前:“妈妈,您生我养我,我不孝。这是我准备结婚的钱,您不能花了,您就摸摸吧!”母亲那时五十多岁,得肝癌了。后来,就用这笔钱为母亲买了棺材。母亲留给他的遗嘱是:“你们姊妹,就数你中用一点。我没有给你留下财富,我把这个包袱留给你,兄弟姊妹就靠你多关照了。”
老伍结婚两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因发现妻子有外遇,后来他自己也有外遇,他们离婚了,妻子改嫁常德,女儿判给了妻子。他和女儿关系最亲,常去看女儿。1992年他去看女儿,被前妻叫来人对他一顿拳脚。女儿跪着说“你们别打我爸爸了”……前妻丈夫也戒备他。他后来感动了前妻丈夫,使他们一起坐下喝酒,说清自己只是看看女儿,绝不会破坏他们的家庭。他的女儿跟前妻姓朱,今年十五岁,读高三,成绩全校第一名。他曾要女儿叫前妻丈夫叫“爸爸”。女儿说:“我的爸爸只有一个。”女儿现在给他写信,一写就是五六页纸。什么话都掏给他,他也总是絮絮叨叨地回信。女儿从上学到现在,基本上是他抚养,去年学费就花去了五千多元。
老伍离婚七八年一直未婚,前些年和电视台的小A(是他的学生)好。报社在燕山街时,他和小A以朋友的身份同居,看起来挺好的。可是后来,小A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并且事先没告诉他,而是十天不见面后,突然把自己的结婚证书拿给他看。老伍那些日子,痛不欲生,曾在政协大院里走了一通宵,并跟刘鸿伏先生说:他不想活了。是刘鸿伏劝住了他:“人家一个黄花妹子和你好了六七年,她愿意分手,你有什么可惜的?”刘鸿伏这一劝,才使他稳定了情绪……
伍开元是个说话有点幽默的人,幽默的男人都比较有女人缘。据我所知,他有过三段婚姻,第一段婚姻有个女儿小朱;第二任妻子是他在邵阳记者站时找的,他曾携妻来过报社,个子比他高,漂亮,也很年轻,后来好像一起生活不久就分手了;第三段婚姻应该是五十多岁后,他找到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长沙“女老板”,其儿子在美国定居了,家里有房有车,他也比较风光地生活了好几年。
伍开元是携着一部长篇小说和一部电影来《湘声报》的,从文学造诣方面来说,起点是很高的;但《湘声报》毕竟是报纸,文学只是能力的基础,新闻有其自身的特点。他来到新岗位,工作也许并不是很抢眼,领导也不是很看好他,但他似乎心气很高。领导曾暗示他另谋高就。记得报社从燕山街搬到省政协机关大院时,让他可以不搬了,那些行李在最后时刻才让他搬上车……后来他就去了邵阳记者站。
我在《湘声报》长期编副刊,作者是朋友,却大都在远方;单位里有同事,却没有朋友。伍开元与我的境遇也大致相似,单位里只有同事没朋友。因我先他两年而退休,退休后又去了很远的南方,他去世的消息我一直不知道。我从他女儿那里得知,他得的是脊索瘤,痛不欲生。2013年开始求医,2018年2月去世,他病中写下二十万字的《命悬一线:生死决战脊索瘤》。我向他女儿要来书稿,想给他推动出版,以纪念这位不得志的朋友。读完书稿,觉得文字流畅,且又不乏幽默,记录的都是求医过程和病痛的感受,以及对生的渴望。我曾推荐给几位出版界的朋友,他们说此书市场很难做起来。其实,这世上癌症病人不少,此书也许能给癌症病人提供一点借鉴。作为一个出版策划人,我为未能推出他的书稿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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