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宅经济是整体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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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1-07-07 08:20
文/姜奇平
2010年1月10日,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两集《千亿“宅经济”已从“宅”中来》。女演员张可欣和我,作为中国宅女和宅男的代表,接受了访谈。
在节目中,我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我网宅七年,一直在山沟草丛中从事互联网工作,很少到《互联网周刊》去,以致前台小姐不认识我。有一次拦住我问:你是谁呀,不打招呼就往里闯。我说,我是主编。她不信,跟人家讲,有个人来假冒主编。一时传为笑谈。
无论是从亲身经历,还是研究所得,我认为,以在家办公(SOHO)为特征的网宅和宅经济,正在成为整体经济。
整体经济(Total Economy),是澳大利亚经济学家格雷姆·唐纳德·斯诺克斯在《家庭在整体经济中的作用》中首先提出的概念,是指将家庭部门与市场部门视为一个整体的经济。网宅的特征,就是将家庭部门与市场部门一体化。
网宅复活了中国五千年的宅经济传统
一部中国古代经济史,就是一部宅经济史。中国人五千年来,一直在家办公,过着SOHO的生活。
由网宅形成的宅经济,是一种历史的螺旋式上升,是古代宅经济的否定之否定:它吸收了第一次浪潮文明中SOHO和个性化定制两个核心要素,否定了其中自然经济的缺陷;再吸收了第二次浪潮文明中工业化和社会化的核心要素,否定了其中污染耗费的缺陷,经过扬弃,最后形成既SOHO又社会化,既不靠天吃饭又不污染耗费的第三次浪潮的宅经济。
正是由于有这种否定之否定规律存在,因此为了理解网宅形成的经济,就有必要回到它的源头——古代宅经济,看一看它是前身是什么样的。
2008年5月23日,我在北京大学,专门讲过一节古代宅经济的课,把它与网宅进行对比。指出网宅是高科技与古代SOHO的结合(见《高科技与古代SOHO的结合》一文)。
根据我的“考证”,中国古代从为官的角度,把在家称为山林,办公称为朝市。黄汝亨《绎幕园记》说:古之大人,山林朝市初无异观。古之大人,比如周口店的猿人,就一直SOHO,并不区分周口店生活的山林与他生产打猎的地方。写《牡丹亭还魂记》的大剧作家汤显祖曾对在家与办公进行了如下科学区分:有闲人则有闲地,有忙地则有忙人。然则闲忙甘苦不相代,朝市山林不为用也。这显示出生产与生活(忙和闲)的矛盾,在农业社会实际已经出现了。只不过那时的生产还是小生产,不能与工业化相提并论。
以我个人体会,网宅是忙与闲的统一。在闲的地方忙,平时可以一边闲着种菜听鸟叫,一边忙着研究世界前沿科技动向。但是,网宅显然同纯农业文明的方式有区别,它可以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实现社会化;但古人只能在闲居和公务中顾一头,如果想从事公共事务,实际是需要走出家门的。
古代人越到后来,越有宅在家里,还是出门为官的矛盾。最极端的一个例子,就是清代著名诗人袁枚“舍官而取园”。袁枚在清朝的职务,相当于今天的南京市市长。他家的园子,就是曹雪芹家大观园。1748年时任江宁知县的袁枚低价购得园子后,改名随园。
袁枚当时轰动清朝的一个举动,是辞去“南京市长”(江宁知县)职务,为的只是宅在大观园里。据他在《随园记》中解释,“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月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那时候既没有汽车,也没有互联网,他两头不能兼顾,只好“舍官而取园者也”了。
袁枚宅在家里,整天干什么呢?据说他喜欢招待女青年在大观园里写诗,此事有据可查。但有人考证说《红楼梦》就是袁枚招待的六位女青年合写的,就不免穿凿附会了。另一件正事,是开展经济活动。用今天概念,就是宅经济。主要是研发做菜技法,写有著名的《随园食单》。据说袁枚做猪肉菜的方法非常全,后人几乎难以超越。至今南京随园(在南京师范大学里)还在沿用这个菜谱。直到进入21世纪,才有人发现袁枚从来不做猪尾巴,于是创新出猪尾巴做法,算是超越了《随园食单》。当然,袁枚的《随园诗话》也较有名。
网宅同袁枚的宅经济比较,有了一个重大的改进,它摆脱了农业社会宅经济的小生产,可以同社会化的大生产结合起来。
江苏沙集镇的农民也是宅在家里搞经济。由于有了电子商务,可以一边喂猪,一边抱孩子,一边玩游戏,一边给法国和香港订制家俱。当年袁枚要是有了支持远程办公开会的电子政务系统,就可以一边当南京市领导,一边在大观园里宅着了。
娶保姆会不会降低国民生产总值?
如果宅经济真的成了势,会对经济产生什么影响呢?
首先是GDP的算法就会有问题。因为GDP只算经过市场交换的经济行为,必须走市场这个“服务器”,相当于WEB模式;如果是一个网民对另一个网民点对点(P2P)直接交换,既不走市场,又不走货币,按过去的方法,就无法计入GDP。
举个例子,请保姆做饭,会增加GDP,因为要给保姆付工资;但老婆做饭,却不会增加GDP,因为不需要给老婆发工资。如果娶了保姆,同样做饭,岂不降低国民生产总值?
但斯诺克斯解决了这个计算难题。
斯诺克斯把凡是具有生产与消费不经市场直接见面的经济行为,都归为家庭部门经济。衡量整体经济,不是用GDP,而是用GCI(社会收入总值,Gross Community Income),它是市场与家庭收入的总额,GDP只相当于整体经济中的市场部门部分。
网宅和宅经济的一个重要特点,将是产消合一。产消合一,与“什么也没发生”是有本质区别的。第一,它确实创造了功能性的价值,如蒸出了馒头;第二,它可以提供服务性的价值同时减少无谓消耗(增加消耗会增加GDP,但减少消耗却会减少GDP);第三,增进了个性化价值,即提供了生活的意义。
在沙集镇的东风村,有一位小伙子跟我讲,他是开照相铺的,过去最常见的是一位老人带一个孩子来照相,怎么也逗不乐。因为青壮年农民出去打工,一家难得团圆。自从开展了电子商务,农民从外地都回来宅在家里发财,现在来照全家福的,脸上乐开了花,他再也不用去逗笑了。
农民回家自己蒸馒头,因此减少的GDP,同他回家后增进的幸福感比,价值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显然,价值增加了。但增加的不是GDP,而是GNH(国民幸福总值)。增加的不是价值,而是意义。二者的关系在于:意义是个性化价值,是针对每个具体人,针对每个具体的时间(当下)与空间(此在)的价值,而不是像人民币这种对所有人、所有时间、所有空间都等值的价值,这就是幸福本身。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下去。沙集镇的黄浩书记跟我讲,自从农民宅在家里搞电子商务后,东风村的社会治安忽然好转了。他一了解才知道,原来,由于生意太旺,全村的人都从城里回来,还忙不完,只得雇城里人,给城里人发工资,来打工。在这种情况下,村里的刑满释放人员也个个忙起电子商务来。由于实在太忙了,抽不出一点时间来犯罪。社会治安就好了。大家可以想一想,这种社会和谐的效果,如果用GDP来买,要花多少维稳经费才能得到?
网宅的力量在这里就显现出来,它推动我们这个社会,从做有价值的事情,升级为做有意义的事情;从创造等价值的人民币(GDP),升级为实现不同人所认同的意义;从解决端起饭碗吃肉的问题,升级为解决放下筷子骂娘的问题。
从这个意义上说,娶保姆虽然降低了GDP,但如果真能增加GNH的话,也不是绝对不行。
网宅带来的经济学原理变化
首先是对微观经济学中生产函数带来的变化。
按斯诺克斯的定义方法,网宅的核心特征应该是生产与消费的合一。宅不宅只是一种外在形式。生产与消费合一的行为,可以是呆在家里,也可以是躺在湖边,也可是坐在车里,还可以是站在公共过道……等等。那么产消合一的经济特征如何概括?
汪丁丁评述体验经济的“产消合一”原理时,提出按照生产和消费合一的思路重新认识生产函数的问题。他最终的理想,是从贝克尔的“异化模型”,“复归到更早的芝加哥学派的广义‘生产者-消费者’选择模型”,即“体验经济模型”。
新古典主义经济学自打出生起,就先验设定了分工创造财富的前提假设,基本不考虑产消合一问题,随着网宅越来越成为主流经济活动方式,经济学面临修正前提假设以适应现实的挑战。
其次是对中观经济学的重释。
一是外部性解释。
贝克尔认为,“同一个人在他们的家里是利他的,而在商店和企业里则是利己的。”如果同一个人,既在家里,又在网店上,他岂不是利他和利己的统一体了?
正好,阿里巴巴的逻辑就是如此。在阿里巴巴看来,每个网店店主,既是一个利己的经济人,在商业生态系统中,又是一个利他的社会人。利他,并不要你学雷锋做好事,而是你的利他行为,内在地符合你的利己。拿阿里巴巴来说,如果经济危机来临时刻,不帮助中小企业过冬,大家都死光光,阿里巴巴也就该关张了。所以阿里巴巴帮助别人,就是为自己,二者是统一的。
二是产业组织结构新释。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看出,网宅作为宅经济的进一步发展,离不开云计算、免费经济这样的商业模式创新的支持。人人都宅在家里,基础设施谁来提供?由IaaS来提供;厂房和商店由谁来提供?由PaaS提供,例如苹果的网上商店;设备由谁来提供?由SaaS来提供。在这里,基础设施、平台和软件,表面上都成为利他的外部性产品,都免费提供给宅男宅女了,但在苹果的实践中,我们看出,在API的联接下,外部性得到了回报,对苹果来说,是三七分成。相当于出租了生产资料,而所有生产资料都是可以无限复用,共享而无耗损的。这是网宅生产方式的先决条件。在云计算中,这是效用计算的概念。
从产业组织和市场结构的观点看,相当于市场分解成了市与场。场是自然垄断的、免费的基础业务平台,通过API,开放给市,即成千上万完全竞争的、增值业务应用。这种情况,更接近于张伯仑的垄断竞争,或鲍莫尔的可竞争市场。
第三个变化,对宏观经济学中经济周期带来的变化。
斯诺克斯在对澳大利亚经济的统计中发现一个重要规律,“整体经济具有一种减缓市场活动剧烈下降的内在机制。鉴于家庭对商业周期具有抑制效应,所以市场部门的波动就不会在整体经济中有同样严重的反映”。主要是因为,在萧条时期,许多人“都要重新回到家里,从事家庭产品和劳务的生产来代替市场商品和劳务的生产”。这与我国民工流动人口机制和乡镇企业的机制十分相近。过去,我们是把这种现象当作一种城乡二元结构社会化不充分现象。但从长远观点看,从整体经济角度看,保留家庭部门作为整体经济的周期波动蓄水池,也不失为一策。
网宅更接近农民和儿童的感觉
多年来我有一个经验,什么时候对互联网灵感枯竭时,就想一想,农民和儿童会怎么感觉这个问题。回到农民和儿童的立场来思考问题,就好比回到羊水中的婴儿状态思考一样。儿童往往不看操作手册就可以直接玩电脑,就是因为他是互联网的原著民,天生直觉就是对的。
如果让一位懂互联网的农民,凭着最纯的直感来刻画人类历史,也许他的回答会大大出乎人们意料。在他看来,人类历史无非就是两场革命:第一场革命,人们从家庭走向市场;第二场革命,人们从市场走向家庭。意思是,人类从农业时代自给自足的“在家办公”走向单位,最后又回到网络时代的“在家办公”。
他的朴素想法,与新经济学家的前卫想法,是完全一致的。斯诺克斯在“关于两次革命的故事”中,讲的完全是同样的事:“近300年来,家庭在整体经济中的作用发生了两次根本性的变化。第一次是工业革命的产物,第二次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出现的后工业化的转变,即我所说的新经济革命(New Economy Revolution)的结果。”
二百年来人类现代化过程,无非是一个将生产方式不断从生活方式中剥离,将企业不断从家庭剥离的历史过程。这一过程在推动社会进步的同时,也助长了“为生产而生产”的取向,并同“以人为本”取向造成持续紧张。发展到现在,以生产方式为中心的现代化,最终显现出它不可持续发展的一面。“以人为本”的后现代呼声在全球范围日渐高涨。以人为本,要求把人的生活,当作生产的出发点与最终归宿,把生活方式作为生产方式要围绕的中心,而不是相反。这,就是网宅要解决的问题。
建立向家庭复归的价值体系
从历史看,人类迄今为止99.99%以上的时间,都处在以生活方式为核心的宅经济之中。只是在最近二三百年,人们忽然转向以生产方式为核心的经济,纷纷离开家庭,走进工厂和其它生产场所。人们不想过刀耕火种的生活,因为那种生活缺乏现代性生产方式提供的最主要的东西——工业生产力。但是,当普遍的生产过剩充斥全球时,人类的想法难免又会回到他本原的存在方式——SOHO的方式,因为这毕竟是他99.99%的时间习惯的存在方式。 造成这种回归的驱动力,其实就是经济力量本身。如果说,现代化的本质,是要求消费者不断把消费活动中的“生产行为”转移到生产部门中,比如出于大规模生产的成本优势考虑,将男耕女织的活动“外包”给农业部门和纺织部门。那么,后现代的本质,则是个性化的消费者,出于定制化的要求,不满于生产部门同质化的“大路货”路数,将生产部门的活动,再外包“回”给比生产部门更具个人创意,且更能体验个性化需求的个人。
网宅不仅会带来经济上的革命,而且会带来社会和文化价值观的革命,它一旦大范围实现,人们会体验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价值框架中,把家摆进去,而不把单位列进去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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