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祁连山 海拔5200米上的悲歌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祁连山,户外运动,攀登,雪山
  • 发布时间:2011-10-18 11:30
  特别要感谢中科院科考队的队员,若没有他们援手,我们很难把逝者从山上抬下来……

  以前听说,有几个甘肃山友走进祁连山之后,人们只看到他们进去的背影,却再也没看见他们从山里出来……

  看似平静的营地,其实危机四伏。我一不小心便陷进了隐藏在积雪下的冰裂隙,好在我反应及时,跳了上来,后来经放绳实测,那条冰裂隙的深度竟达22米!

  一名队友远离了保护绳,抱着相机后退几步准备拍照,可再后退,便一脚踏空,迅速滑坠,刹那间就消失在风雪之中。我们立即绕下去展开搜救,并不停地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作为户外运动爱好者,我们常常在攀登到某个高度时,被眼前的极致美景所震撼,那种美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正是为了那极致的美景,为了那雪山的圣洁,我们这群山友几乎每年都要聚在一起,带着痴迷、执着、坚毅和承诺,去亲近雪山,去领略大自然的神奇与博大。

  在所有的雪山中,祁连山--这条在中国版图上并不太高的山脉,因为一个永远定格在那里的队友而让我终身刻骨铭心。

  祁连山脉位于青海省东北部与甘肃省西部边境,由多条西北--东南走向的平行山脉和宽谷组成。它众多的雪水汇集成了石羊河、黑河、托勒河、疏勒河、党河,孕育了河西走廊。但也许是因为地域、文化、经济、交通等条件的制约,直到最近几年,祁连山才逐渐进入山友们的视野。以前听说,有几个甘肃山友走进祁连山之后,人们只看到他们进去的背影,却再也没看见他们从山里出来……但正是有了他们永不停息的探索,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追随--深入祁连山。

  祁连山脉南段有冷龙岭,北段有大雪山,西面有团结峰,东面有素珠链,对我们来说,每座山峰都是未知的世界,都充满了诱惑。经过研究,最终我们选定了北段的大雪山作为攀登目标,并为此准备了大半年。

  从瓜州走向祁连山

  我们一行人乘火车抵达瓜州后,爬上提前联系好的车辆,中途顺道参观了锁阳城遗址--当年大唐名将薛仁贵统帅雄师横戈跃马出征西域的故地。下午,我们渐渐进入了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一路直奔石包城小镇。小镇周围是祁连山冰雪孕育的绿洲,在茫茫戈壁中看到绿草,感觉很爽,但景色虽美,却让人有些伤感。品尝了风味羊肉泡馍之后,又补充了一些物资,继续向老虎沟进发。离开石包城后,一片乌云覆盖在我们的头顶上,或许那是灾难来临的预兆。但此时,大家的心早已飘向天边的雪山了。

  进入老虎沟这条山谷的沙石路沿河而建,过老虎沟1号桥之前,需要跨过宽广的河床,而老虎沟2号桥早在去年以前就被冰川融水冲毁,需要绕行桥下跨越河床才能过河。在盛夏冰雪消融的季节,上涨的河水会把道路阻断,那时候根本无法通过,好在我们到来的季节还算早。

  海拔持续上升,气温越来越低,我们穿过了骆驼的地盘,渐渐进入牦牛的领地--偶尔会有零星的牦牛出现。眼前是雄伟的雪山,缠绕着仿佛伸手可及的白云。我们沿着沙石路一直向上,直抵老虎沟深处--海拔4250米的透明梦柯冰川脚下。这里,一座座雪峰就在眼前,雄伟壮观,队员们都被这美景陶醉。傍晚,我们在冰川脚下找到了一块比较平坦的营地,埋锅造饭,不远处是中科院冰川考察站的大本营。

  冰裂隙两度遇险

  第二天早晨6点起床,很冷,实测气温零下4℃,矿泉水瓶里的水已经变成了固体。大家经常上高原,进入状态很快,身体状况良好。天气也很好,连绵的雪山映衬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一尘不染。大家简单早餐后,便整装出发,当天的计划是要走到海拔4850米的C1营地。

  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冰川末端踏上冰舌,钻进了极易迷失方向的冰塔林。冰塔林是冰川末端经过漫长的消融而形成的壮丽景观。我们穿上冰爪,一边负重吃力地行走,一边贪婪地拍摄美景:一座座硕大无比的冰塔,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蓝光,反射出来的光线,有时会让人觉得刺眼。队员们在冰塔迷宫中穿来穿去,尽量把间距保持在可视范围内,但偶尔还是走错了方向,此时整个队伍不得不后队变前队,要不就索性直接向前攀越过去。百转千回地走出冰塔林迷宫后,大家已累得够呛,但随后又进入了无际的雪原。我们仰面朝天躺在雪原上稍作休整,看天空如此之蓝,白云如此之近,冰川美景让人啧啧称叹,流连忘返。

  继续上行,海拔越来越高,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们几乎是每迈出三步就要作一次深呼吸,明显地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但当我们站在高处,俯瞰先前走过的波浪般起伏的冰塔林,冰川末端的壮美尽收眼底,感觉付出的辛劳还是很值得的。

  穿越雪原,看似容易,其实危机四伏。正如冰川考察站的老吴曾告诫我们,在海拔4800米以上雪原的下面,实际上隐藏着无数冰裂隙,一不留神,便会深陷其中。此时,有的队员开始出现高原反应,相互之间的距离也渐渐拉开,这是危险的征兆。到了下午,天气开始突变,乌云涌了上来,还刮起了大风。这是典型的高原小气候:刚才还阳光明媚,随即便开始下起雪粒来。雪粒不大,让风吹刮到脸上很疼;气温很低,队员都穿上了羽绒服;能见度不断下降,积雪渐深,队员们在积雪中艰难地行走,速度异常缓慢。

  高原的气候反复无常,乌云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经过8小时的长途跋涉,才行进了8公里,上升了600米,但我们终于可以看到这一天的营地了。就在此时,一位走在我前面的队友突然脚下一陷,便掉进了冰裂隙,好在裂缝不很宽,他撑开双腿撑住,才没继续下滑,借助手中的冰镐迅速爬了上来。尽管有惊无险,但大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C1营地选在海拔4850米处,紧靠一座小丘,感觉位置和环境都不错,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正好把营地扎在了冰裂隙密集区--下午刚下的雪覆盖了一些冰裂隙,因此看似平静的营地,其实危机四伏。就在我放下背包,准备去巡查一圈时,却一不小心也陷进了冰裂隙,好在我反应及时,跳了上来,后来经放绳实测,那条冰裂隙的深度竟达22米!

  生命,消逝在一瞬间

  那天傍晚,在C1营地,天边的那片彩霞实在是太美了。

  第三天6点起床,夜里降了雪,帐篷外的积雪厚度高达20厘米以上。雪后的祁连山显得更加肃穆,可天边仍还堆积着厚厚的云层,似乎还不肯离去。慢慢地,天边逐渐放亮,阳光穿透云层射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队员们的一张张笑脸。不远处,顶峰就在眼前,清晰可见,仿佛伸手可及。

  我们开始冲顶。

  两名队员因高山反应留守在营地,其他队员都小心地顺着雪原往上走。风很大,沿着边上的雪檐向上吹,靠风口太近就几乎站不住脚,所以队伍尽量跟雪檐保持一定距离。我们选择的是从北坡上切到西北山脊这一路线,开始坡度不大,有亮冰,虽然刚刚下了一夜雪,因为全是粒雪,风又很大,所以一丁点雪花都没挂住。

  切上西北山脊后,是几段裸露的碎石坡,有时走一步滑半步。在这种碎石坡上,冰镐、冰爪就变成了毫无用武之地的累赘,根本借不上力。偶尔回头望一眼远处的营地,各色的帐篷虽然有些许模糊,但依然很显眼,对讲机里仍能清晰地听到营地的呼叫。

  凛冽的寒风越吹越大,卷起雪坡上的雪粒,肆意打在每一个队员的脸庞上,糟糕的天气耽搁了不少时间。接近中午12点,我们只剩最后一段陡坡要攀登了,上面就是海拔大约5400米的假顶--真正的顶峰还在假顶后面。我们每上升一步都伴着沉重的喘息,张开大嘴呼吸,呼出的热气凝结而落,停下脚步,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尽管如此,但我们仍然坚持朝着越来越近的顶峰攀登。

  最后的冲刺,不仅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意志力的考验。虽然只差不到100米的距离就能登顶了,但有几个队员的体能急剧下降,已经不能跟上节奏,虽然有路绳保护,但稍有一点失误,后果便不堪设想。顶峰虽然近在咫尺,但我们还是必须劝说体力不支的队员掉头下撤。其余队员继续向上推进,坡度很陡,依旧有亮冰,大家都格外小心,这无疑是此行中最痛苦的一段路程。

  我们终于吃力地登上了假顶,不远处的真顶笼罩在云雾之中。

  风还是那么大,能见度也不高,但我们还是竭尽全力攀登了上去。登顶后感觉一切都很茫然,莫非真的大脑缺氧了?我不知道,反正脑子有些空白。

  我们随即下撤,很快下到海拔5300米处,那段几乎耗费了我们一个多小时才登上来的陡坡,没几分钟就下去了。下面的能见度好得多,估计很快就能切到西北山脊,跨过那段碎石坡,切下到雪原上,然后就能轻松地返回C1营地了。

  雪山上,稍有不慎就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我最后一个下撤,负责拆路绳和冰锥,队友在下面作保护。

  可是就在下撤途中,意想不到的悲剧还是发生了:一名队友远离了保护绳,抱着相机后退几步准备拍照,可再后退,便一脚踏空,迅速滑坠,刹那间就消失在风雪之中。我见状大惊,赶紧通知营地人员,并和队友们立即绕下去展开搜救,不停地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那时,真希望他能突然站立在面前啊!

  海拔5263米,当一切嘎然而止于瞬间,仅仅是在那一瞬间,那份悲痛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永远的烙印。

  第一次遭遇雷阵雪

  住在雪山下的人们,相信每座山上有一个神,神以山为阶梯,在天地之间往返。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我相信他一定是去拜会神仙了。当我在海拔5100米的地方找到队友的时候,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灵魂早已去了天堂。

  C1营地的队员也上来了,每个人的心情比祁连山的冰雪还凉。我用绳子打了几个结,套在他的身体和大腿上,另一头打个8字结挂在冰镐上,一起缓慢往回走……

  天慢慢黑了下来,所有人都已累得不行,一天没怎么吃饭,只是抓几把雪塞进嘴里补充水分。很晚才回到C1营地,那时天地一片昏暗,大家钻进帐篷就没再出来。

  那一夜,平生第一次遇到“雷阵雪”,轰隆隆地响了大半夜,我相信那是上天在哭泣。所有的人都没有睡好,我也翻来覆去,考虑着第二天怎么能顺利下山。黑夜中风力很大,雪粒打在外帐很响。迷迷糊糊中,这呼啸声、哗啦声很快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

  次日凌晨,我钻出帐篷整理东西,雪已经停了,风也在减弱。风雪之后,天高云淡,山体一片洁白,远处有浓浓的晨雾绕在雪峰之间,像飞天舞动的飘带,随风轻扬。这是祁连山最美的清晨,而当时,我们却没任何心情看风景。

  我把帐篷、睡袋等留在了C1,冰镐插在我的兄弟身边,我知道明天我们还要回来,因为我们不能把任何一个人独自留在山里。

  我们沿着原路下撤,准备下到BC。上来时没有太多积雪,返回时积雪却很厚,走过的痕迹全部被积雪覆盖。讨厌的冰塔林也总是让我们很难找到来时的路,绕来绕去耗费了不少体力。我们顾不得吃东西,也不想吃东西,只想尽快下山去找人上来。早上没来得及化雪烧水,一路口渴得要命,就直接抓雪塞进嘴里。

  下到BC,来到中科院冰川考察站,科考队的队员在得知我们回来的队员少了一人时,也都很伤感,并派出了车辆出去寻求救援。科考队的老吴是一位好人,上山时曾送给我们一个打火机,这次又为我们准备了午餐,面对下山后的第一餐热饭,大家相视而泣。

  把逝者从山上抬下来

  户外也是一个小社会,大家经常小范围聚在一起活动,相互了解,志趣相投,共同经历过很多困难和风险。这次无论时间有多么短暂,我们都会相聚、相守,然后一起归来。

  此后的救援,要从海拔近5000米的冰川上用担架把人抬下来,上去再下来往返约20余公里,难度可想而知。大部分政府救援人员没上过高海拔,连冰爪、墨镜等最基本的冰雪装备都没有,更不用说冰雪技术了,很多人干脆留在了大本营。不过,当地公安干警和中科院科考队员还是给了很大的帮助,甚至有救援人员在C1营地附近掉进16米深的冰裂隙,好在有惊无险,救人又花了半个小时。特别要感谢中科院科考队的队员,若没有他们援手,我们断难把逝者从山上抬下来。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是离去的队友最喜爱的网络签名。儒家看来,自然万物应该和谐共处。不管这句话的本意如何,人对大自然具有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崇敬,我想他也不会例外。作为自然的产物,人和自然也应是一体的。祁连山上,队友的灵魂就心甘情愿化作了晶莹的冰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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