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远方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梁锦墨,上司,吴炜
  • 发布时间:2011-10-30 16:35
  太阳晒过的黝黑

  19岁那年夏天,梁锦墨从技校毕业。

  一整个夏天,锦墨顶着贼大的太阳应聘了无数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妈妈比她先失了耐心,吃顿饭的时间,从锦墨拿起筷子就开始骂骂咧咧,你爸十年的积蓄都花在你身上知道不!别人都赚了好几千了知道不!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好吃懒做的东西!我的命好苦啊!

  梁妈哀怨的声调像夏日烦躁的知了,让锦墨整副心肝脾肺都要着了七月的流火,从里向外熊熊地着了起来。锦墨扔下碗筷逃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晚餐时段,附近的小超市显得冷冷清清。锦墨疲惫地逛了许久,逛到工作人员不时过来警惕地盯她。她示威似的从冰柜里掏出一瓶汽水拧开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下去,沁凉的感觉总算让她舒服了点,然后提着空瓶子去了收银台。

  收银那个男生倒是很礼貌,有点太阳晒过的那种黝黑,笑起来牙齿格外的白。他埋头给锦墨找钱,锦墨的视线侧过他,看到他的背后有一张这家超市招聘文员的广告。

  尖酸的女上司

  爸爸的口头禅是:人一生气就会丢了福气。那瓶汽水某种意义上降了锦墨的火,但她却不确定广告上小文员的职位算不算是她寻来的福气。好歹工作是个脑力活儿,但上司却是个上了点年纪久经职场的刻薄女人,时不时会挑锦墨的刺。最初的那段时间,锦墨实在受不了女上司的尖酸,躲在洗手间里偷偷哭过几次。最后一次哭完洗脸的时候,撞见了那个收银员。

  锦墨认得他的黝黑,他叫吴炜,就是给她带来好福气的那位。锦墨的目光越过遮眼的长发,看见他欲言又止,自己愈发地觉得狼狈不堪,没脸等他说话,急急忙忙就跑走了。

  下了晚班回家,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尾随,一段夜路走得胆战心惊。临近家门,借着昏黄的灯光壮了壮胆子,她停下车,转过头大喊了一句,是谁!

  那个黑影反倒被她吓了一跳。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一个女孩这么晚不安全,你走吧,我就在后面跟着。

  又是吴炜。

  年轻总是这样的吧,一点点小感动就可以让整个夏天的夜晚都变得恬静。即使那个时候的情感还无关爱情,却已经足够回忆。

  一个谎都说不好

  从小在锦墨的心里,爸爸就像一根弹簧,能把自己屈得很低很低却是这个家有力的支撑。吴炜的出现于她而言,最初就是另外一道支撑,日久才生成了情。

  她没有拒绝,那段血脉贲张的年少需要温厚的爱情。所以吴炜名正言顺地成为护花使者。

  有次那个刻薄的女上司又刁难锦墨,责难的声音甚至传出了办公室,一直传到吴炜的耳朵里。他丢下正在等结账的顾客冲进办公室一把将女上司从锦墨面前推开很大一段距离。女上司的腰撞在办公桌的方角上,惨叫一声蹲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吴炜毫无悬念被开除,还连带锦墨要赔大额的医药费。彼时女上司为刀俎,涉世未深的锦墨为鱼肉。她拿不出来钱,女上司就替她申请预支了三个月工资。可三个月没有生活费上交,根本没办法在梁妈眼下瞒天过海。

  锦墨连一个谎都没能为吴炜圆成,他却在得知事情后一力为她承担了下来。事后梁妈果然责怪他盲目冲动。她在跟前怯懦着憋得满脸通红,始终没能为他辩解清白。

  如履薄冰的等待

  锦墨在三个月后终究是换了间离家远点的超市工作。吴炜也利用自己半路出家的计算机知识在电脑商城租了小小的一格店面开始摸索着做些小生意。时常开得最早也关得最早,他要早早关了店穿越半座城去接下夜班的锦墨,送她回家。

  深夜的公车上常常只剩下他们两个。锦墨靠着他的肩,倦极了也舍不得合眼。那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城市的火树银花在车窗外飞速地流动,惺忪睡眼看去像极某部电影里时光隧道的影像。锦墨常常想,如果就这样,一瞬间白头到老,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锦墨曾明确地跟吴炜说,如果他没有足够好,梁妈是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但他们还是心存侥幸地向梁妈的宽容发出了挑战。没有挣扎过的爱情,回忆起来就像鱼档上半天卖不出去的鱼,死气沉沉,连在记忆里也这么不受落。

  只是那些需要如履薄冰的等待,十之八九没有好下场。当吴炜这两个字一从锦墨的嘴里冒出来,妈妈的脸色分明立刻就变得铁青。一个男人的尊严连同一桌的礼物被毫不掩饰的鄙夷无声地扫地出门。无论爸爸如何好言相劝,锦墨怎么哭闹求情,妈妈就是不为所动。没有硝烟的战争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锦墨最后终于提出了分手。

  吴炜崩溃得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背脊在空荡荡的衣服里突兀地弓起来,微微颤抖。泪水顺着指缝一直淌到腮边。锦墨开始害怕,怕得忘了哭。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如此脆弱,心里演习过无数遍的台词此刻全部如鲠在喉。她宁愿他骂,甚至动手也是可以的,那样付之如还,来日她心里应该能好过一些。

  逃避是她当下自以为最伟大的成全。

  可是吴炜终是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他突然站起来,眼泪一抹,紧紧攥住她的手,锦墨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等下去!

  新年快乐,你也是

  吴炜夺门而出,锦墨的眼泪却如数咽进肚子里,淹死了对这个城市全部的眷恋。

  家里是待不下去了,23岁的锦墨收拾了简单的行装,硬着心肠罔顾临行前父亲送到门口,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哽咽着半天说不清楚,孤身去了上海。

  离开原来要比坚持容易得多。如果锦墨懂事得早一点那该有多好。每一场青春,都会犯上流浪病。到外面的世界走了一圈之后,才能有能做比较的标准,也才会懂得如何选择吧?

  最初到上海,锦墨凭着之前的经验,在一家超市应聘了促销员,然后每晚躺在臭烘烘的集体宿舍反复不留余地地对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进行讨伐,杀得自己无处可逃,再知耻而后勇。

  没心没肺,毫无顾虑地奋斗了一年,锦墨年底的业绩居然不错,领了三个月的奖金如数寄回了家里。她希望家里哪怕能因此多获得片刻安宁。也许是为了逃避,或许是为了争取表现的机会,锦墨主动申请过年加班不回家。

  人的大脑其实很小,只要真的忙起来了,就没有闲暇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年尾的超市果然忙得不可开交,让锦墨完全体会不到独自过年的苦楚。

  只是在除夕夜吴炜的贺年短信意外地跟着远处的钟声一起响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那些发亮的字是空寂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锦墨盯着它黯淡下去,摁亮,又变暗,再摁亮。看到眼睛发了酸,始终没有回过去,哪怕是一句,你也是。

  有次下了夜班,锦墨和同事一起回宿舍。同事说梁锦墨,我发现你有一个很奇怪的毛病,哪有人走路老是向后张望的?她明明扯弯了眉眼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把她出卖了。原来她可以在心里重建一整座城市,却久久修补不好心脏的一小块缺失。她只是常常想起那个深夜,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阑珊灯火里对她说:一个女孩这么晚不安全,你走吧,我就在后面跟着。那像是一袭从天而降的盛大的安全感须臾间抚慰了她满腹的忐忑,却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一段生离一段死别

  再跟吴炜见面,是一年后,以锦墨意想不到的方式。伯父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锦墨正被经理叫进办公室。经理笑容可掬地对她一年多的工作表现做出了肯定,准备向她说出一个好消息。谈话却被锦墨的电话铃声打断,伯父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震动着她的耳膜,脑海里有个意识瞬间被手起刀落似的,血淋淋一大片。

  “你爸爸过世了。就在家里的楼梯口突然栽下去,没能救过来。”葬礼办得很简朴,本来家里的亲戚就不多,来的人更少。妈妈六神无主地躺在床上,哭到累了昏睡过去,醒了又继续哭。每个人都走过来轻声安慰,锦墨却觉得这些声音变得很遥远。懦弱的借口有成千上万,叫人坚强的却没有几个。

  吴炜也来了。没有说话,只是帮她忙进忙出,没把自己当成外人。时过境迁,时间用一段生离一段死别将他们雕琢成器。那个深爱的人终于成长为一道足够强大的支撑。头顶的另一片天蓝却又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崩塌了。她的人生好像短短几年内被反手云覆手雨地玩弄了一番。想到这里,心底漩涡般的悲恸滋生成一股怨怼,撕扯着自己的心不断地下沉。

  待到丧事办完,客人散去。锦墨把吴炜送到门口,面对他依旧有千言万语,却像分手的时候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伸起手来替她捋了捋额头的刘海,微微一笑转过身似要离去。锦墨急急地跟前两小步,才听见吴炜低语,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算数,你知道我一定会做得到。

  锦墨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泪水无声濡湿了他的背脊,盛开成一朵透明清亮的花。

  撰文_J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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