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过客

　　千禧年的夏天，我考上了大学。

　　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学妹”，土气又天真。但汤若琳例外，据说她有一个指腹为婚的男朋友，两家世代交好。当杜家俊还是她男朋友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他不穿球鞋也不穿牛仔裤，站在金融系门口看《环球时报》。下课后，汤若琳把杜家俊介绍给我们，她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杜家俊。”他请我们全宿舍的人吃饭，带我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星级酒店，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自助餐是58元一位，在当年的我们看来奢侈无比。汤若琳只吃生鱼片和芝士蛋糕，杜家俊另外点了瓶酒，我看花了眼，觉得什么都好吃。后来汤若琳跟我说起杜家俊对我们的印象时这样评价我：“看于瑶吃饭简直是种享受，她居然什么都爱吃，没有任何忌口的东西。”我很羞愧，一个女生被人认为是馋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默默承受了这样的评价。这是杜家俊第一次评价我，似乎分数不怎么高。

　　而他第二次评价我，分数更低。

　　那时，他已经变成了洪丹盈的男朋友。

　　洪丹盈是我的上铺。

　　她在和我们讲述她和杜家俊是怎么“勾搭成奸”的时候非常轻描淡写，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抢”了汤若琳的男朋友，她只说，汤若琳根本就不爱杜家俊！

　　这样的说法我们相信。凭我们对汤若琳的观察，她压根不喜欢杜家俊这种小白领，她喜欢肌肉健硕头脑简单型的男生，就像体育系里那帮看着像流氓的家伙们。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洪丹盈悄悄跟还在背GRE单词的我说：“你知道吗？就是我不和杜家俊在一起，杜家俊也不会要汤若琳的。她刚刚去医院打掉了一个孩子，杜家俊都快气疯了！”我被这种狗血消息吓得瞠目结舌，这种糜烂的情节怎么可能会发生在我身边！我总是觉得校园还是歌曲里唱的“白衣飘飘的年代”，爱情都是偶像剧里那种连亲个嘴都要幸福许久的模式。我小心翼翼地问洪丹盈：“那你呢？”洪丹盈神秘地冲我笑笑，什么都不说，睡觉去了。

　　后来她就搬出了宿舍，那是她最后一次睡在我的上铺。但每次宿舍姐妹聚会，她都会带着杜家俊一起参加。我对杜家俊没什么好感，第一他和不同的女人上床，第二他和现女友说前女友的八卦，RP值偏低。而他对我，似乎也总没什么好评价。他们逛街时看到一款特先进的电视，洪丹盈脱口而出：“这电视也太牛B了”。杜家俊皱着眉头，洪丹盈只好说：“这是于瑶常说的，被她传染了。”杜家俊紧跟着说：“你以后少跟她学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洪丹盈跟我转述时，一副非常抱歉的模样。

　　不过我猜她的歉意更多的是一种暗示，暗示我离杜家俊远些再远些。我觉得好笑，杜家俊对我怎样，是关注还是忽视，完全与我无关，何况，当时的我正处在疯狂的暗恋中。

　　那个人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一个北京混混。

　　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我对张子朋的迷恋。他在网上伪装成一个金融领域的CEO，我信以为真，在大考前夕居然还发电邮问他至关重要的专业问题。幸亏他的心眼没有坏透，承认所有的资料只是瞎写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混IT的帅哥而已。大抵所有像我这样的女孩，都会在成长的过程中爱上这样一个浪子吧。杨康也很坏，但穆念慈还是失了身，生了儿子；楚留香其实也很坏，可那些美女就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况且，我慢慢清楚，张子朋以为他是《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是《今夜请将我遗忘》里的陈重，是《春光乍泄》里的梁朝伟。

　　哈哈，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可是，我却骗自己说他是。

　　2004年，我毕业了，我义无反顾地冲向北京。我做好了为张子朋献身的准备。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拒绝了我。

　　我不甘心，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我长得很漂亮，毕业时有三个男生为了我在散伙饭上哭得稀里哗啦，杜家俊不也总是有意无意把目光投向默默在一边只顾着吃的我吗？为什么我把好端端的女儿身自愿献给张子朋他连动也不动一下？他只是嘲笑我的平板身材，并且在路过地铁站的内衣广告时说：“你这样的身材，下雨也不怕走光，反正内衣对你来说穿不穿都一样。”他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我苦苦追求了他三年，从大三开始，到工作一年后结束，他连我的手都没拉一下。

　　闺蜜、同学，包括合租的女生都苦口婆心地劝我赶紧跟这个家伙一刀两断。她们无一例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杜家俊和洪丹盈早就结婚了，当年同一宿舍里的女生已经为人妻母，身材走了样，我承认那生活是安稳的，但却不是我迷恋的那一种，我仍旧蠢蠢欲动。

　　与其说是与张子朋做了了断，倒不如说是跟自己荒唐的青春告了别。2007年，他去了天津，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有人说，当你觉得迷茫时就去趟西藏吧。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去了。

　　你相信吗？在冥冥之中，一定是有着一只手来操纵我们的命运罗盘，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还有无数的人和我走着同样的路。那只手把他们安排在人海中，然后我们中的某一些会相逢、会错过、会交叉。我相信，郑执就是被命运之手安排在西藏那个地方来等待与我相遇的。

　　他说他第一眼见到我就爱上了我，但我根本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在做什么。他言之凿凿说我梳着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戴着一枚绿色的发卡。但我仍旧怀疑他对我关注的程度，我确实戴着一枚绿色的发卡入藏，但它被我遗落在旅馆里。和他提起，他转身又买绿色的发卡给我，并且确信和我当初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事实上，它们除了颜色相同，再无任何相似之处。

　　但何必计较那样多呢，我不也是第一眼看到张子朋就有感觉？爱情这东西，说穿了就是荷尔蒙作祟，某一瞬间，体内的激素分泌刚刚够火候，如果一拍即合那就是神仙眷侣。

　　郑执的家在海南，是我从未想过要踏足的地方。

　　父母从担心我嫁不出去，变成担心我嫁那么远。

　　其实，嫁那么远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和郑执居然离得那样远。

　　虽然我辞了职，但我仍旧漂在北京，和海南的椰林海风相比，我更喜欢故都的灰墙黑瓦。我与郑执的母亲交谈从来都不太顺利。言表间，我感受到她的敌意。她不喜欢我这个没有正当职业、结了婚却不和他儿子生活在一起的北方儿媳妇。我也一样不喜欢这个总是当着我的面用家乡话和郑执说话的南方婆婆。

　　我们热恋的时候，他答应我愿意到北京工作，但他食言了。

　　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这一年里，我们不断来往于北京和海南之间，到最后，我屈服，我妥协，我愿意为他来到天涯海角。我准备用我全部的积蓄到海南开一家摄影咖啡馆。我仍旧热爱居无定所、身无所系的生活，这已经是我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但是，恰恰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暧昧关系。

　　你瞧，生活是多么荒谬。

　　我以为我将在这里停泊终生，但是，郑执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我生命中的另外一个过客。他不愿意与我分开，他说只是一时糊涂，他说与另外一个女人没有更龌龊的交往。他哀求过，恐吓过，粗暴过，冷静过。但我已经不再爱这个男人。在我眼中，他已经没有能力支撑我下半生的生活。

　　我刚办完离婚手续，张子朋就发来短信，他结婚了。

　　我庆幸我们没有开始一段恋爱，如果有，那一定是以失败告终，并且真实的恋爱会把我对他一切的美好想象打破。已经过了28岁生日的我，能够准确地判断，他是爱过我的，只是那时候他无法给我一个稳定的婚姻，所以他干脆连我的手也不拉一下。而20岁的我，居然以为不拉我的手不拥抱我就叫做“不爱”，十年后我才明白，那时的我们，彼此相爱，却相遇在一个错误的时间。

　　郑执清楚我少时对张子朋的迷恋，他心疼我曾经被爱伤得血迹斑斑，可他伤我更深。在我与他决绝结束的那一个月，我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每日虚脱到几近眩晕，内分泌严重失调，要到中药店配药熬煮才获得新生。

　　我又一次无所适从。我不愿意把生命与男人联系在一起，可是无论到哪个城市都会有某个男人的影子。我只想把他们当成我生命中的过客，可他们却重重地击在我的心上。

　　杜家俊已经升为整个中国地区的经理，每个月都要出差很久，他常常在北京转机，只要我在北京，他就会来看我。

　　他向我倾诉。他的外国上司的女儿对他青睐有加。

　　他与洪丹盈的婚姻已经到了七年之痒，他像是一只走在高空钢丝上的猴子，摇摇欲坠，却又享受着底下观众的欢呼。他从来都是这样。杜家俊和洪丹盈结婚前，汤若琳曾经给我发过电邮，她对我说：“杜家俊更加心仪的是你。”

　　我不愿意判断她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发给我邮件，我只当成是前女友的小伎俩。即使是，又怎样呢？

　　杜家俊，也无非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我承认，有这样一个男人，十年如一日地关注自己，是件能够满足虚荣心的事。我从来没有忽略过他，我从来都很在乎自己在他面前的那种存在感，只是，我不爱他。

　　我是多么苍白，总共只谈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就结了婚。可是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却总是有不同的面孔在我眼前如走马灯般出现？现在我唯一能够做的，只能是紧紧地拥抱自己，生命不息，寻找不止。只要一息尚存，就永远心怀希望。即使失败了一千次，也相信第一千零一次邂逅是美丽的。

　　撰文_小渔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