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赞美更廉价的福利

　　人生最幸运的三件事

　　人生三件最幸运的事：他乡遇故知，抽奖得现金，上司脾气好。易白觉得遇到顾生是自己的幸运。顾生34岁，长得不难看也谈不上好看，但因为配套了183厘米不胖不瘦有肌肉的身材，便显得有些帅了。周星星也长得帅，张雨绮却说她不是好上司。如果说上司长得帅不算是福利，遇到一个脾气好又爱笑的帅哥上司，就绝对可称幸运了。

　　易白刚来公司的时候，将表姐家小宝贝的照片设为电脑桌面。顾生看到，一本正经地说，同样是小动物，你这个可比马梦露那个好看多了。偏头看看马梦露桌面上那只发呆的小松鼠，易白忍不住笑了。顾生没笑，马梦露也没笑。待顾生走后，马梦露对易白说，赶紧换掉，他最讨厌员工将家人的照片设置为电脑桌面。易白哦了一声，心想，这个新上司也太给力了，都不带正面批评人的。

　　第二个周末，易白与马梦露一起布置展厅。中途，顾生来视察，进门时腿撞到了桌子，便皱着眉头不断地揉腿。易白觉得他好娇气好夸张，一个木桌又不是老虎凳，至于嘛，再说了，就算你是老板，作为你的下属，我也不能说，撞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马梦露从洗手间回来，看到这副情景，一拍脑袋，说，哎呀，这桌子本来不是放这儿的，我们正准备把它移进来呢。说完便招呼易白，将桌子往里面移动了一米左右。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交代了几个问题，顾生走了。他一走，易白就问马梦露，这桌子不是商量好摆在那儿吗，放新产品，显眼，我觉得挺好的。马梦露敲敲易白的头，说：“你觉得好有什么用，要上司觉得好。就这么个小桌子，能把顾生撞成那样？他是故意提醒咱们这个桌子摆得碍事儿。”易白恍然大悟，悲从心起，觉得当领导可真累，自己估计一辈子都当不上领导了。

　　一个脾气婉转的上司

　　一个脾气很“婉转”的帅哥，是不由得会让下属为他卖命的，尤其年轻女下属。

　　公司美其名曰文化传播，其实也就是个策展公司，承接各种展览、路演、大型会议等。比如哪家公司想开个很像样的客户答谢会，又苦于公关部或行政部人手不够，便可以整体外包给文化传播公司。

　　正如顾生所言，这种为他人作嫁衣的活儿，一要心细，二要周全，三要会看雇主的眼色。“就算每个雇主都穿的是阿玛尼，你也要在其中看出不同。”

　　在公司，顾生最佩服的人是王瑞。学心理学的王瑞有一双慧眼，能够通过一面之交，迅速猜出对方的喜好，准确率在95%以上。偶尔有猜错的时候，比如遇到一位白手起家，经历比港剧还曲折的保健品厂老板。

　　老板姓李，四十出头，长得像郭德纲与周立波的合体，据说曾经因为卖假药而坐过牢。王瑞与李老板天南地北地乱侃了一通，回来对顾生说，就算他公司的股票上了纳斯达克，还是一卖假药的，咱们这次活动，根本不用动什么脑筋，只管给他往热闹里做，牛皮吹得越响，他觉得效果越好。大家频频点头，散会后各自去忙。

　　方案先后提了三次都没通过。最后，李老板给顾生写了一封邮件。在又一次回顾了自己的创业史后，写道：我认为做产品与做展会一样，都需要面向未来。乔布斯说比尔·盖茨不想成为墓园里最有钱的鬼，我也不想。所以，请你们不要将此次展览的立足点放在能骗多少就骗多少上。顾生写了句“切记用心、突破，切忌以经验识人”的评语，将此信转发给全公司员工。

　　当易白在邮箱里看到这封信，心里很替王瑞喊冤。做错一百件事，做对一件事，会得到表扬；相反，做对一百件事，做错一件事，会得到批评。

　　倒是王瑞，像没事儿人一样。并且主动请缨再与李老板面谈一次，回来后，做了一个甚得他欢心的方案。

　　一年涨5%的薪水

　　易白问马梦露，为什么顾生对男员工比对女员工态度直接很多，是不是贾宝玉再世，怜香惜玉过了头。马梦露撇撇嘴说，屁，他对你态度好，只能说明你不重要，是只得到笑脸，得不到利益的那一个。

　　这话超出了易白的理解范围，所以她很快就忘记了。继续开心地为一个脾气好的帅哥男上司拼命，为得到一个微笑、一句夸赞，甚至一句婉转的批评而沾沾自喜。时光像把杀猪刀，转眼就杀掉了易白生命中的两个年头。

　　公司日益壮大，易白每年跟大家一样，涨5%的薪水，没落后也没进步，手里的活儿却越来越多。每当马梦露抱怨工作太忙，薪水太低，易白总是用TVB体劝她，说，呐，工作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易白总觉得聪明如顾生，是不会看不出她的努力的，没有给回报，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年终，易白的公司帮一家科技企业做客户答谢会。按照要求，给每人准备了一个环保袋，里面装着各种礼品。临到要开会的当天早晨，易白发现那个环保袋的无纺布外面有一层塑料纸，看上去华丽漂亮，但因为是冬季，拿到户外，不仅手感冰冷，还特别容易破损。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顾生。顾生命令紧急更换了环保袋。事后开会，顾生说了一番很煽情的话，大意是如果没有易白，今日的南京路上，就会满大街都是背着破环保袋的、狼狈的商界精英。说完，他还向易白深深鞠了一躬。易白鼻子一酸，心里涌动着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马梦露悄悄凑过来，对易白说，他应该给你涨工资。易白假装没有听到，觉得马梦露实在俗不可耐，既然夸自己，就说明一切人家都看得到，工资该涨的时候自然会涨。

　　一个不会提要求的员工

　　年底，易白的薪水依然是涨5%，没落后也没进步。她像往年一样对自己说，没关系，只要开心就好。可是，这一年，却有些什么是不同的了。易白在这家公司已经做了三年，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成熟的白领女性，要穿裁剪合体的衬衣与面料挺括的外套，要有相当的收入满足物质需要与虚荣心的膨胀。她每天工作得快乐，她经常受到老板表扬，可是，她开始觉得看不到未来。她开始回忆马梦露说过的“只得到笑脸，得不到利益”。

　　三年前，易白觉得有一个养眼的、脾气好的男上司，能够充分满足自己的工作快感，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当幸福转瞬即逝，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他眼里，始终不是一个重要的人。就像一场恋爱中总是逆来顺受、有了馒头绝不要包子的那一方，对方并不会因她的好而越来越重视她，反倒会因为她的好，而越来越轻视她。

　　一个只会口头表扬的老板，比周扒皮还坏。一个不会提要求的员工，比阿Q更无能。

　　易白开始觉得工作很没劲，虽然她总想说服自己，不要像马梦露那么俗。

　　顾生依然时常表扬易白，易白却再也不是沾沾自喜的心情。每一次，她都想鼓起勇气说，如果您真的认为我这么好，就给我升职或者加薪吧。可是，她说不出口。她与顾生之间的生存模式似乎已经衡定了：他激励她，她加油干；他从不说她的重话，哪怕她犯了错误；她也从不让他为难，哪怕那是自己应得。

　　“提要求”的念头在易白脑袋里转了几百遍，却终究说不出口。一次，易白做了一个非常有新意的路演方案，让公司击败了竞争对手。顾生很高兴，请大家吃饭。席间，对易白说尽了赞美的话，易白红着脸，答不上一个词。王瑞坐在她左手边，见状，呵呵笑着说，猪肉比去年涨了一倍呢，顾总可不能让小易连猪肉都吃不起。顾生端起酒杯，边与众人碰杯，边说，你就别瞎操心了，易白要是买不起猪肉，我请她吃。大家都笑了，各怀心思。王瑞意味深长地看了易白一眼，仿佛责怪她不说话。

　　易白清楚地记得某一次，顾生说王瑞是公司的中流砥柱，王瑞立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话可是您说的，那今年我要20%加薪。王瑞在争取利益方面从不含糊，顾生也在向他提要求方面冷血无情。职场如情场，或者职场如战场，怎么选择要看你自己。只是，选择了情场的得不到情郎，充其量只是得到些许浅薄的情谊，选了战场的也不必冒中弹身亡的险，充其量只是脸皮厚一点罢了。

　　一个只会口头表扬的老板

　　第四年初，易白决定跳槽。她曾经鄙视为了薪水跳槽的马梦露，觉得人应该像书上说的那样，有更远大的志向与前途。如今发现，如果一个老板，不能及时地让你的能力以货币的形式被肯定，你会很快失去方向，又何谈前途。

　　顾生颇为意外。“小易，我一直觉得这四年，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我也在努力为你提供各种福利……”话一出口，顾生的眼圈竟然微红。如果马梦露看到，又要说他的演技实力派。易白不愿意那样评价这位曾经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上司，她想，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自己过于贪恋他的赞美与好脾气，于是，他便也习惯了以此当做给她的唯一福利。

　　“没有比赞美更廉价的福利了。”易白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顾生涨红脸，思忖片刻，在她的辞职报告上签了名字。

　　撰文_掌叶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