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的女性主义

　　《不惑的女性主义》是日文新刊书的标题。作者是东京大学名誉教授上野千鹤子，可以说是日本最有名的女性主义者了。孔子曰：四十而不惑。这本书之所以用“不惑”一词，就是因为日本女性主义有了四十年的历史。

　　以男性沙文主义闻名于世的日本，上个世纪70年代初受美国影响，出现了女性解放运动。1975年联合国展开“国际妇女年”活动，日本的一批中学家政课老师组织“行动女性会”，开始揭发电视广告中的性别歧视。当时正在播放的House食品公司方便面广告里，男演员说“我是吃饭的人”，女演员则说“我是做饭的人”，该广告因被认为有推广男女不平等思想的嫌疑而遭全面攻击，最后被迫停播。

　　跟着出现了“中P连”，即“反对中绝（指‘堕胎’）禁止法并且要求解禁pills（指‘避孕药’）的女性解放联合会”。“中P连”的成员们戴着粉红色安全帽，带领媒体记者到大公司总部，批斗了对妻子不忠的丈夫以及公开发表性别歧视言论的社会名人，吓坏了心中有愧的许多男人。

　　美国传来的“women’slib”（女性解放运动的简称），当时在大多数日本人的眼里过于激进并且太情绪化，总的来说歇斯底里。然而，历史已经证明，归功于“行动女性会”的提议，日本全国的中学从1994年起让男女同学共同上家政课，结果今天的日本小伙子个个都有自己的针线盒，扣子掉了就会自己拿针来修理。

　　也归功于“中P连”的呼吁，日本厚生劳动省1998年终于认可了避孕药。都比先进国家落后几十年了，但是如果没有70年代不怕被扣上“歇斯底里”帽子而发出声音的勇敢女性们，说不定日本中学今天还专门让女同学上家政课，日本女性还没有主动避孕的手段。

　　给当初戴上“歇斯底里”帽子的妇女运动提供了女性学理论框架，使之不容易被反驳的第一把手就是上野千鹤子。她1948年出生于富有的基督教医生家庭，从京都大学研究生院毕业以后，当上了平安女学院短期大学讲师。那是一所培养家庭主妇的无名学校，直到1982年上野问世了《性感女孩大研究》一书以后，该校名称才第一次在全国性媒体上出现。

　　上野的第一本书，其实是用社会学框架分析广告中之性别歧视的，但是因为标题充满挑逗性，一下子引起了注意。之后，她出版登载许多三角裤照片的《裙子底下的剧场》，用女性主义理论大批判著名文学作品的《男流文学论》等，成为日本女性主义的大明星。

　　对于上野的暴红，不是所有日本女性都服气。文学评论家山下悦子1991年就出版《女性时代的神话---上野千鹤子能救女性吗？》进行了批判。谁料到公开的批判倒起了反作用。翌年男作家上原隆写《谁害怕上野千鹤子？》，讲述了他妻子受上野的影响而离开他的过程。上原书的标题是引用美国话剧/电影《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上野似乎很喜欢被人与伍尔夫并立而论，自己也出了一本《上野千鹤子的社会学式文学》。然后标题中有她名字的书籍接踵而来：《在东京大学跟上野千鹤子学吵架》《挑战上野千鹤子》《上野老师，请别自行离开人间》等等。上野千鹤子名副其实是日本女性主义的象征。

　　2009年上野写的晚年生活指南《一个人的老后》成为畅销书。2011年她提早从东京大学退休，担任女性网站WAN理事长。

　　日本女性主义界还没有能代替她的下一个大明星。一方面，过去四十年日本社会的风气确实变化了，尤其在年轻男女的关系里，有女性压倒男性的趋势，甚至出现一本畅销书叫《灰姑娘，你该推倒王子》。另一方面，在社会上有地位的女性还很少，尤其女性国会议员似乎都是高级官僚或艺人出身，进入决策阶层特别困难。在《不惑的女性主义》里，上野也写道：当女性议题碰触国策之际，逆风马上刮起来。

　　新井一二三：作家，日本东京人，明治大学副教授，中文著作有《我这一代东京人》《独立，从一个人旅行开始》《伪东京》等

　　新井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