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出门散步,在邮局遇到一位先生,他说认识我,家里还收藏有我爸爸的画呢!”
丰一吟,84岁,是丰子恺的七个子女中唯一的健在者。2012年3月的一个上午,《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如约到她上海的家中采访。她进门说她上午的经历。
房间里挂着丰子恺生前画作。书桌上有摊开的宣纸,是丰一吟临摹了一半的丰子恺书法作品。
一般到她这个年龄的人,称呼自己过世的父母,都会称“父亲或母亲”,但,丰一吟谈到丰子恺,仍然呼“爸爸”,亲切地宛如老先生还在眼前。
不玩怎么行
在丰一吟印象中,丰子恺从来没对她的兄弟姐妹几个说过“你必须怎么样,不可以怎么样”。
即使在战乱年代,丰子恺仍然对儿女身心照顾有加。丰一吟回忆,上世纪40年代,日军进犯中国,丰子恺全家逃难到贵州遵义的时候,每个礼拜六晚上,丰子恺会花上5块钱,买一些吃的回来。然后,他一边教古诗词,孩子们一边吃东西,接下来还会讲故事给大家听,讲的时候不许做记录,之后再让孩子们写出来。
采访中,谈到有趣处,丰一吟常常开怀大笑,在她现在的笑声中,似乎仍然能感受到来自儿时的自在与舒展。
对于现在的教育,丰一吟很感叹,“拼命地压着孩子们学习,压得很苦”。而在小时候,“爸爸”很支持他们“玩儿”,“小孩子当然要玩了,不玩怎么行?!”丰一吟说。
丰子恺有一幅画作《小大人》,源于丰子恺看到的情景:六七岁的男孩子被父母亲穿上小长袍和小马褂,戴上小铜盆帽,教他学父亲走路;六七岁的女孩子被父母亲带到理发店去烫头发,在脸上敷脂粉,嘴上涂口红,教她学母亲交际。丰子恺感慨道,“想象那两个孩子的模样,觉得可怕,这简直是畸形发育的怪人!”
“在精神生活上都以成人思想为标准,以成人观感为本位,因此儿童在成人的家庭里精神生活很苦痛。”丰子恺在他的文章中写道。
丰子恺精通文学、音乐、美术以及多种外语,多才多艺,堪称一代大师,但是他的七个子女都没有从事艺术工作,丰一吟说,“爸爸从来不硬要我们学什么”。她和其他兄弟姊妹分别在中文、数学等领域各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丰一吟则先后从事俄文图书翻译和丰子恺研究工作,此外,她酷爱京剧。她兴致勃勃地说,前几日,朋友陪着她去植物园,碰到票友,她还即兴唱了一段老生行当《甘露寺》。
设身处地
近几年,一套1932年版《开明国语课本》被发现,重印,热卖,甚至卖断市了。这套老课本系列在网上收获好评一片,同时引起教育部的重视。这套教材,正是民国时期开明书局为小学生编写的语文教材,叶圣陶编纂、丰子恺绘画,在1949年前就印过四十余版次。
丰子恺青年时卖掉祖宅,赴日本东京学习美术,偶见日本著名画家竹久梦二的作品,因爱其简炼,醒世劝诫,遂引为榜样。回到浙江,任教于上虞春晖中学的丰子恺,作了一幅画《一钩新月天如水》,被郑振铎看到,颇为赞赏。慢慢地等丰子恺画稿成集,郑振铎为其命名为《子恺漫画》,至此,中国才有“漫画”一词。丰子恺是中国漫画的开创者,他清新洗练的中国漫画风格,至今仍是标杆。
现在,开明国语课本已经出现了盗版,甚至还有两个出版社为了争夺再版版权打官司,丰一吟告诉本刊记者说,“(打官司的两家出版社)一家在上海,一家在北京,我说,你们一南一北,互不影响,自己出自己的。”
在丰一吟书架上,摆放着多套不同版本的开明国语课本。翻开课本,课文内容就像丰子恺的漫画一样,内容简明,意蕴却深刻。
比如,18课,篇名《职业》,“猫捕鼠,犬守门,各司其事,人无职业,不如猫犬。”
每篇课文,都有一幅很大的漫画,文字只有十几个字,如:
《济贫》,女出门,见贫妇,衣服不完,入门告母,母取旧衣赠之。
《爱同类》,一犬伤足,卧于地上,一犬见之,守其旁,不去。
《合群》,群鸟筑巢,或衔树枝,或衔泥草,一日而巢成。
丰一吟说,丰子恺对他们的教育,就像课本的风格一样,能设身处地体验孩子们的生活。丰子恺的漫画往往能从儿童的视角来观察世界。他曾经作过这样的一幅画:房间里有异常高大的桌子、椅子和床铺。一个成人正在想爬上椅子去坐,但椅子的座位比他的胸膊更高,他努力攀跻,显然不容易爬上椅子;如果他要爬到床上去睡,也显然不容易爬上,因为床同椅子一样高;如果他想拿桌上的茶杯来喝茶,也显然不可能,因为桌子面同他的头差不多高,茶杯放在桌子中央,而且比他的手大得多。这幅画的题目叫做《设身处地做了儿童》。丰子恺画后感想:“我看见成人们大都认为儿童是准备做成人的,就一心希望他们变为成人,而忽视了他们这准备期的生活。因此家具器杂都以成人的身体尺寸为标准,以成人的生活便利为目的,因此儿童在成人的家庭里日常生活很不方便。”
《望东方周刊》记者柴爱新 | 上海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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