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临头又如何

　　世上最难学的，是做事与做人。往往临到撒手西归之时，仍感叹这一辈子没有做好

　　文 云溪子

　　人的一生是怎么度过的？这个问题，吾问过老师，也问过朋友，回答各不一样。有一位长者的回答让吾难忘：“这个问题，问谁不如问自己，你不正在走着人生路吗？回头看看，凝神想想，不就了然了！”

　　甲子一轮有余，几十度冬去春来。回头看看人生路，将数不清的风起风落、杂乱无章的足印、重大与繁琐，作一番抽象归纳，人的一生，除去吃了长、长了吃的孩童时期，无非是在学习、做事、做人、过日子。此四者无法分期，割不断，交融而行，只不过权且以类定名罢了。细究起来，其实学习也是在做事，听课、读书、做作业等等，不是在做事情吗，只不过此类事与谋生之事，有所不同罢了。做人如何实行呢？一生坐在无人之处冥思苦想，不是多数人做人之途。就一般人而言，离开了做事以立信仰、炼意志、陶冶情操、培养品格，做人就几乎成了一句空话。众人判断某人“人品”如何，也只能根据其如何对人处事。至于日子，更是在对无尽无休的大事、小事、琐事的操劳中过去的。故吾窃以为，从广义上讲，人的一生是在“做事”中度过的。

　　既然人之一生实际上都在做事，那么做事的成败、优劣，于人之一生如何，关系就十分重大了。说到做事，“开头”是很重要的。俗语云：“万事起头难”；哲人曰：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了一半。故众人都很重视做事的开头。在吾看来，所谓做事的开头，就是认识和着手一件事。

　　世上之事，多过“恒河之沙”，数字在其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为了方便，吾把工作生活中的事分为琐事、常事、大事。琐事，指几乎所有的人在工作生活中差不多都会碰到的细小事情；常事，指从事不同的职业、采取不同的生活方式所遇到的一般事情；大事，则是关系国家或集体的重大利益、关系他人或自身安危、决定自己荣辱进退的事情。这种分法，当然谈不到科学、严密，只不过是自己为方便所为罢了。

　　大事、常事、琐事，事到临头又如何呢？回头看看，闭目想想，此中之味，真是很难说得清楚、道得明白。

　　大事，或应运而生，或突然降临，吾几乎是凭“天性”挺胸而上。吾自认是党和人民给了自己一腔热血，遇大事自当奋勇向前；平生见不得不平事，路见不平，呼啸而上；“宁可累死，不能憋死”，有气就要出，痛了就会喊。天性，近乎本能。凭天性办大事，也有做对的时候。了解吾的同志，因此认为吾“赤条条地扑向生活”，胸无城府，襟怀坦白，浑身透明，与吾共事、相处，不必小心提防。然而，全凭天性办事，几近动物行为。人和其他动物的重要区别之一是：动物的行为完全出于本能，而人的行为除了为本能所驱使外，更多要为理智所控制。全凭天性办事，那岂不等于用动物之法去办人事，焉有不败之理！世间之路，荆棘丛生。赤条条扑向生活，岂能不被扎得遍体鳞伤！因此，吾犯过不少错，有的错很重大，甚至造成终生之伤。吾曾为此痛苦、悔恨，泪往心里流。吾作过检讨，也下过决心“痛改前非”。然而，虽有成效，但仍未从根上解决问题。有人感慨曰：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有好心的长者见吾真心治病而无良方，便伸出了援助之手。此君曰：遇大事要临变不惊，冷静以待。如何冷静以待呢，“汝不妨一看、二慢、三动手”。看，看风起何处，雨落哪方，利弊风险如何；慢，不要急于作出决定，宁在人后勿为人前，从众最好；动手，经观察、路径了然于胸，经权衡、无风险或风险不大，众人已动，自己可以着手去做了。此君处世老道，做事严谨，待人宽厚，是众人公认的长者。听他的一番开导，真是胜读十年书。

　　长者之语，乃金玉良言。吾反复认真体悟，希望思有所得，行有所益。但是，大概如良药于有些人神效，于有的人效果甚微一样吧，吾对长者的开导，始终难以入境，更不得要领。遇事，吾凭所受教育形成的标准和直觉去判断是非，从不观察风向，于今即使想看，也不知从何着眼。再则，世上哪有无风险的事，吃饭还可能被咽住呢！关键看值不值得冒风险，尽量减小风险。至于利弊，世上之事，往往是利弊参半，只能取其利大而弊小者。慢，对吾就更难了。吾是急性子，说话似吵架，做事像救火，恐怕连见马克思也会跑步前往。吾认为该做的事，就马上动手去做，全不管别人如何。要吾慢慢腾腾，不啻要吾的命！明知是良言，仍思来想去不开窍；明明是良药，却难治好吾的病。悲乎！恐怕要将难移的秉性和顽固的偏执，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常事，是日常工作生活中按部就班做的事。有人评价吾做常事“优点是认真，缺点是太认真了”。吾有几分不服气：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太认真何错之有！认真，为吾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云溪子能办点事”。吾能力不强，能办点事，当是不错的评价了，吾也因此受益。可是，实践教育吾，太认真确实常常行不通。太认真，有时显得迂腐，因为有些事认真只是书本上的，现实中是认不得真的。太认真，不时伤害别人。有些事，不能认真已经形成了一种大家认可的规则，你突然一下子认起真来，不按规则出牌，就会使人难堪，甚至会断人财路，损人利益。如此，得罪人就在所难免了。吾也试图改弦更张，糊涂一点。可是，糊涂也难，装糊涂就更难了。无奈，吾只得安慰自己：凡事皆有两重性，汝既得了认真之利，自然也该受认真之苦。想到此，心里平静了许多。

　　小事，即日常琐事。吾于小事大大咧咧，缺心少肺，有时近乎呆傻。对此，大家似乎并无非议。大概虽然大事不清楚，小事糊涂也算一种“美德”吧！吾也乐此不疲。世界上的小事多胜牛毛，件件认真，不得累死；事事在意，不得气死。吾还是活得轻松点吧。其实，小事糊涂也有诸多弊端：不修边幅，有损形象，有人讥吾为“生产队长”；你糊涂，可苦了妻子，她得时时、处处为你操心，吾刚三十出头就被她骂为“老糊涂”；遇上心眼小之人，你无心，他有意，可能使人产生芥蒂。唉！还是哪句老话：凡事皆有两重性。要想活得自在轻松些，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

　　世上最难学的，是做事与做人。其他无论哪行，泥木土石、裁剪烹饪、书画写作、吹拉弹唱……三年五载或十年八载，总有出徒之日。做事做人则不然，往往临到撒手西归之时，仍感叹这一辈子没有做好，遗憾多多。但是，无论多难，人活着总要做事。正因其难，倒需吾辈下一番工夫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