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妈妈和自闭症儿子:有一种母爱叫不死不休

  有时,生命的绚烂,正是因为有了“重”的存在。——题记

  让患有自闭症的儿子自立、融入社会,是四川眉山的癌症妈妈胡敏拼尽最后一口力气也要去实践的愿望。癌症肆虐,身体随时都会被打上休止符;自闭症是世界性难题,令人绝望,在生命一片萧瑟的战场中,胡敏却顽强如斗士,用瘦弱的身躯扛着儿子艰难前行……

  2012年春天,在抗击癌症8年、一次次跨过医生预定的生命期限后,胡敏终于让儿子走进小学读书,成为全国第一个入读普通学校的“自闭儿”!

  癌症妈妈活的理由:为“星星的孩子”造根远行的拐杖

  2002年10月,看着粉嫩粉嫩的儿子,胡敏心如鲜花在盛开,反复地说着:“你的名字就叫郝执一。”

  时年28岁的胡敏是四川泸州人,自小父母离异,她跟着父亲生活。后来,父亲再婚,她被寄养在亲戚家。高中毕业,胡敏进入泸州化工学院读书。在那里,她与来自四川眉山的学子郝义忠相识,他的稳重、沉默,如磁石般吸引着内心缺少安全感的胡敏。

  1995年5月,胡敏与郝义忠登记结婚。2001年,两人在眉山买了一套房子。经过精心的准备,寄托了胡敏无限爱与希望的儿子终于降生了。

  2004年4月,成人高考只剩下最后三门没过关的胡敏边工作、边备考,每天休息不足三个小时,出现了头疼、流鼻血的症状。郝义忠带着她去医院检查。5月5日,胡敏拿到了检查报告:她患上了三期鼻咽癌,而且癌细胞已转移到颈部淋巴。

  回到家,胡敏抱着一岁多的儿子流了一整夜的眼泪。在全国成人高考开考的那一天,胡敏把准考证放进书里夹好,来到重庆住院。胡敏在心头反复默念的是:自己没有享受母爱,一定不能让不幸再降临到儿子身上。

  这次住院耗费了3个多月的时间。经历过手术、放化疗,从110多斤瘦成70多斤的胡敏被丈夫抱回了家。出院时,主治医生告诉郝义忠:胡敏的病情并不乐观,多则一两年,少则五六个月。

  住院花光了夫妻俩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偏偏化工厂的效益日渐下滑,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后,胡敏做出了一个决绝的安排:独自去上海打工。走前,她含泪告诉丈夫:“照顾好儿子,我不想让你们的生活那么累。”

  凭借着良好的沟通能力,胡敏很快找到了一份酒店大堂经理的工作。她隐瞒病情,像正常人一样从早上9点干到晚上7点。每月发下工资,扣除药费后,她把剩余部分悉数寄回家里。胡敏告诉自己:大家终将要适应没有她的生活,儿子有丈夫照料,她可以无所牵挂,尽己所能为家人减轻一些生活压力后,静静地走开。

  胡敏在外待了一年多,2006年初,郝义忠打电话让胡敏回家。原来,在胡敏离家后不久,儿子郝执一就不太对劲,自说自话,无缘无故会突然大喊大叫,在幼儿园因为打小朋友经常被老师关在厕所里。

  胡敏心急如焚地赶回眉山。走进家门,看到虎头虎脑的儿子,胡敏激动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可郝执一却毫无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玩着自己的玩具。胡敏提高嗓门说:“郝执一,妈妈回来了!”不想,孩子立马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到沙发上蜷缩起来,双手捂住耳朵。

  胡敏的心顿时被不祥的感觉揪得紧紧的。第二天,她和丈夫带着儿子到当地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触目惊心:自闭症!这是一种神经系统的疾病,患者对一切缺乏反应,孤独地生活在自我世界中,因为病理知之甚少,治疗难度很大。

  儿子七个月就开口叫“爸爸”,一向能唱能跳,聪明活泼,怎么可能是“自闭症”?医生解释:自闭症有些是先天基因变异,有些是后天环境影响,有些甚至是中年才患病。夫妻俩不能接受,一边买来自闭症的书,一边把儿子带到成都、重庆和北京去检查。经济上早已经入不敷出,结果却没有丝毫改变。

  亲戚朋友得知消息,纷纷劝胡敏:你只剩半条命,孩子的病又没有希望,不如把孩子送到福利院,或者像许多自闭症家庭做的那样,把孩子关起来。胡敏整夜整夜地搂着儿子,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她不固执地离开,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生病?如果她多些关心,孩子的病是不是能早发现?

  晚上,胡敏给最疼爱自己的奶奶打了电话。清晨,她一头扎进了城外冰冷的河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胡敏醒来,已躺在自家的床上。原来郝义忠一直留意她,她刚投河,郝义忠也跳了进去。

  “我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胡敏哭得撕心裂肺。郝义忠牵过儿子,大手抓着小手给胡敏擦眼泪。郝执一盯着胡敏的脸,一遍一遍地用手在她的脸上抚摸,胡敏苦涩的心被这双小手揉得暖暖的:这是她的儿子呀!

  痛定思痛,胡敏觉得自己所能做的就是与病魔抗争,同时,只争朝夕,给儿子漫长而注定艰难的人生造一根可以稍稍依仗的拐杖——而这将是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生命化作微光照进你的孤寂

  死过一次的胡敏又活了过来。而心一旦认准了方向,便不再累。

  为了节约开支,她省去了医生让她服用的增强抵抗力、止痛的药,只服用抗病毒的药物。听说蝎子、癞蛤蟆、蜈蚣等动物对控制癌细胞有效,她就让丈夫从药店买,或者从民间收集。

  此时,因为手术的影响和放化疗的副作用,胡敏的白细胞常年在3000点徘徊,低烧、低血糖、低血压,味蕾系统没有任何感觉,只能凭着本能和意志吞咽食物。生存对她来说是辛苦的,可既然选择了守护儿子,无论如何都要咬牙坚持。

  胡敏和丈夫开始带着儿子四处治疗。听说自闭症孩子通常前庭发育不好,而成都一位海归开办的“感统训练”对促进大脑前庭发育非常有用后,胡敏向朋友借钱,带着儿子过去学习。因为条件先进,训练一次就要收费100元。

  胡敏急中生智,买来一条围巾,用围巾在器械上丈量长度,又通过自己的身高和脚步丈量高度。培训人员奇怪地看着胡敏拿着围巾在场上来回走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胡敏和郝义忠拿着偷来的数据,在眉山的家里为儿子建造训练器材。买不到训练平衡能力的转桶,胡敏就让丈夫找来碾米时的大漏斗,儿子坐在中间,自己反复推送,让漏斗载着儿子旋转;买不起规范的大秋千,夫妻俩因地制宜,在餐厅里装上木横梁,用两根长绳索穿过横梁做成秋千。

  从郝执一4岁开始,胡敏每天下午都在家给他做这些训练,然后教他刷牙、穿衣、洗脸等生活基本技能。推漏斗和荡秋千都是力气活,一推一荡就是几十、上百次,胡敏只好找个有靠背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用力推送。

  除了身体训练,每天上午9点到11点,是雷打不动的文化训练时间。因为自闭症的孩子对外界没有反应,只得靠成千上万次的重复来让他们记住知识。胡敏味蕾失灵后,也没有了唾液,为了加深儿子的记忆,她得反反复复、不断地重复,常常说话不到半个小时,嘴巴上就泛起一圈圈白沫。

  为了增加郝执一的生活常识,胡敏买菜都把郝执一带在身边。看到白菜,她就告诉儿子:“郝执一,这是白菜。”郝执一就会重复。胡敏又大声说道:“白菜又青又白,是吃的。”郝执一却不愿重复,当胡敏又强调一遍时,他不耐烦地打胡敏;被胡敏喝斥,他就把大拇指紧紧地咬在嘴巴里。胡敏连忙安慰他:“执一乖,不咬自己,咬妈妈!”郝执一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却把妈妈的手指咬得紧紧的,不一会儿就一排血印。

  比伤害自己更可怕的是,郝执一还打人。每次带他外出,胡敏的精神都是十二分的紧张。虽然每每筋疲力尽到近乎虚脱,可让郝执一走进人群是让他走出自闭的必须途径,只要身体不是特别糟糕,胡敏每天都坚持带儿子出门。

  与郝执一在一起时,胡敏心里只有帮他的急切,没有自己的病。胡敏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是在清早,当她因为病痛无法起床时,郝执一就来找妈妈,然后亲亲她的脸颊,奶声奶气地说:“小羊怎么叫?咩咩。”“小牛怎么叫?哞哞。”

  这特殊的问候如同一阵阵清风,让胡敏的心情开阔起来。

  母爱不死不休

  胡敏想为儿子保驾护航的信念是如此强烈,2009年,她跨过了医生所说的最长5年的论断。

  每年新年,胡敏都会给医生发拜年短信,而医生给她的回复是:“你的短信是我最好的新年礼物,你是我所有病人的榜样,继续加油。”

  在胡敏殚精竭虑的教导下,7岁时,郝执一终于能一笔一画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并且听从胡敏简单的指令。可在这时,另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胡敏面前:郝执一如何读书?

  胡敏最初想到的是特殊教育学校,可校方的回答非常明确:自闭症儿童有攻击性,不能收。

  特殊学校只有一所,胡敏放下骄傲、削尖脑袋也想把儿子送进去就读。后来,郝义忠的同学辗转通过朋友的关系,找到了一名在特殊学校做护工的人,那名护工偷偷把胡敏和郝执一带进学校观摩。郝执一竟对残疾和长相有缺陷的儿童产生了兴趣,他歪着嘴、缩着手就模仿起来。一看这架式,胡敏赶快带儿子离开了学校。

  这次意外让胡敏意识到,把模仿能力很强的儿子送到特殊学校,很容易让他迷失正确的标准。一个大胆的想法进入了胡敏的大脑:为何不能让郝执一进入正规的学校读书?

  在胡敏为郝执一进学校而苦恼的时候,2010年后,胡敏疲惫的身体出现了新症状:头晕、耳鸣,眼睛无法正确对焦——原来,她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大脑,压迫了神经。她愈发清楚地知道:她能为儿子出点力的时日可能不多了。

  这一年的冬天,郝义忠的一名老同学告诉他:重庆第九医院新引进了“干细胞移植治疗自闭症”的新技术。胡敏一家来到重庆,医生经过详细的检查后,认定郝执一患的是自闭症中的吸引性综合症,可以在大脑的皮质和白质之间注入胚胎干细胞,来激活、修复大脑,缓解或者解除病情,总费用需要不下13万。

  昂贵的费用让两人的心又变得沉重起来,胡敏夫妇决定将惟一的房产卖了筹钱。再加上朋友的捐助,终于把郝执一送进了手术室。

  那次手术很成功。经过半个月的稳定期,和其后3~6个月的激活和分化,干细胞开始转化为郝执一自身的大脑细胞。有次看到胡敏因胆囊发炎而痛得眼泪直流,郝执一突然石破天惊地问了胡敏一句:“妈妈流泪了吗?”胡敏坚信儿子的大脑机能正在恢复,而这一切都是他未来向好的开始。

  那之后,胡敏忍着病痛,一边给郝执一教各种歌曲、给他看更多的光碟,一边向教委求助,希望能给郝执一提供一个上学的地方。

  胡敏的坚韧和执着令眉山教委感动。最终,眉山市的邓庙小学同意接收郝执一,并且答应在校内划两间宿舍出来,给胡敏夫妇做住所,方便他们照顾郝执一。

  2012年3月,胡敏带着郝执一走进了教室——郝执一成为我国第一个进入普通学校读书的自闭症患者。

  上学伊始,郝执一在课堂上喜欢尖叫甚至推人,胡敏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儿子身后,手上拿着一根裤带,每当郝执一起立想调皮时,胡敏就扬起手中的裤带在他面前晃,郝执一只得乖乖地坐下。而为了鼓励班上的孩子多多与郝执一接触,胡敏偷偷地给小朋友们买零食,以此来吸引孩子们走近郝执一。

  慢慢地,郝执一已经能正常地在教室安静地坐上45分钟,然后,中午自己从学校打饭回家来吃,吃完饭还会自己洗碗。而在邓庙小学孩子们的心目中,郝执一也不再是个特殊的小孩,他们约他一起做游戏,即使偶尔被郝执一控制不住情绪伸手打了,大家也不去责怪和计较。这种和睦的氛围让郝执一发怒、打人、自言自语等自闭症症状有了很大的改观。看着与小朋友一起嬉闹的儿子,胡敏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2012年6月1日,胡敏带着郝执一坐车到成都动物园游玩。虚弱的胡敏因体力不支晕倒在地,郝执一嗷嗷大哭,胡敏很快被送到医院,医生告诉她:癌细胞在大脑生长,压迫了血管导致了昏迷,她可以选择开颅手术进行治疗。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胡敏拒绝了,仅开了一些抑制大脑癌细胞生长的药。因为身体虚弱,6月的初夏,她得盖三床棉絮、一床毛毯才能感觉得到温暖。

  生命似乎在一点点消褪,胡敏有不舍,却不再似得病之初的绝望和悲伤。对于儿子,胡敏内心也会涌起感激:正是他的存在,激发了她生命的潜力,这种母子情缘虽然异常辛苦,但何尝不美好?

  回望一路跌跌撞撞、哭着笑着走来的路,胡敏的收获还有更加纯粹的感情、更加坚强的意志、更加丰盈的人生。所有当初看似不能承受的苦难,都变成了生命中最甜美的负担,最幸福的重。她觉得:有时,生命的绚烂,正是因为有了“重”的存在。

  文/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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