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天堂清唱一首歌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天堂,母亲
  • 发布时间:2013-09-26 17:45

  在全家人中,我是最有勇气的。当家里一点吃的也没有了,我就自告奋勇到肉铺去,耍点小花招,诱使肉铺老板赊给一点羊肉片。派到面包师那儿去的也是我,我左说右说,央求他继续让我家赊购。这类出门办事,总是得到真正的冒险乐趣,特别是当我成功的时候(而我总是成功的),就高高兴兴地回家,跳着舞,手里拿着战利品,心里的欢欣就跟抢掠得手的强盗一样。

  记得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因为商店不肯收购她编织的一些东西而哭泣,我便从她手里接过篮子,把她织的帽子戴在头上,织好的连指手套戴在手上,挨家挨户兜售叫卖。东西全部卖掉了,带回家里的钱还比商店给的多上一倍。

  由于进行教学,我姐姐(还有我)到过旧金山最富有的人家。对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我毫不羡慕,反而可怜他们。他们的生活狭隘而且愚蠢,使我万分惊讶。同这些百万富翁的孩子一比,在使生活过得有价值的每件事情上,我显然比他们富有一千倍。

  我们作为舞蹈教师的名声传开了。我们称之为新的舞蹈体系,其实并不存在什么体系,只是随着幻想即兴表演,脑子里想出什么好点子,就教什么。我最早表演的舞蹈之一是朗费罗的诗《我向天空射出一支箭》。我常常背诵这首诗,教孩子们根据诗意做出舞姿和动作来。一到晚上,母亲给我们弹琴,我就即兴表演舞蹈。有一位可爱的老太太是我家的朋友,她常来我家消磨晚上的时间。她从前在维也纳住过,她说我使她想起了范妮·艾斯勒,她常常对我们讲述艾斯勒大获成功的故事,她总是说:“伊莎多拉将成为范妮·艾斯勒第二。”

  这些话激励了我的雄心壮志。她让母亲把我送到旧金山一个著名的芭蕾舞教师那里去,但是,这位教师的课我并不喜欢。当他让我用脚尖站立起来的时候,我问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因为这样美。”我说那很丑并且违反自然。上完三课以后,我就不去上课了,永远也没有再回去。他称之为舞蹈的那些僵硬而陈腐的体操动作,只是扰乱了我的理想。我追求的是一种与此不同的舞蹈。我说不清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然而我探索着,走向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一旦找到钥匙,我就能够进入这个世界。

  母亲有四个孩子,要是通过强迫教育,她本来可能把我们变成务实的公民。有时她也痛惜地说:“为什么必须四个孩子都干艺术,没有一个讲求实际的呢?”然而,正是由于她自己爱美和好动的精神使我们成了艺术家。母亲对物质生活毫不在意,教我们不要把财物放在眼里,像房子呀、家具呀、各式各样的用品呀,都不要放在心上。

  离开学校以后,我成了非常好读书的人。我们当时住在奥克兰,有一所公共图书馆,尽管离家很远,我还是跑着步,或是跳着舞,跳跳蹦蹦上那里去。图书管理员是一位善良美丽的妇女,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位女诗人,名叫艾娜·库尔勃里丝,她鼓励我看书,当我向她借好书的时候,她总是显得很高兴。后来知道有一个时期父亲曾经和她热恋过。她显然是他终生钟情的对象,大概是这根看不见的命运之线把我引向她的。

  那时我读了狄更斯、萨克雷、莎士比亚的全部著作,还读了无数小说,有好有坏,有精华,也有糟粕——贪婪地什么都读,往往坐在白天搜集来的蜡烛头的亮光下通宵读书,直到黎明。那时我也写过一部小说,还自己编过一份报纸,所有社论、本地新闻、短篇小说,全都是我一人写的。另外还坚持记日记,为它发明了一种秘密文字,因为这时候我有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陷入了情网。

  除了儿童班以外,姐姐和我还收了一些年纪较大的学生,她教他们跳当时叫作“交际舞”的东西,如华尔兹、玛祖卡、波尔卡等等。这批学生中有两个青年,一个是年轻的医生,另一个是药剂师。这位药剂师美得惊人,名字也挺漂亮——弗农。我当时才11岁,由于云鬓高耸,衣衫垂地,所以看起来要大一些。就像黎塔的女主人公一样,我在日记里写着我狂热地爱上了他,自己也相信的确如此。弗农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年纪,实在不好意思去吐露我的爱情。我们一起去参加各种舞会,他几乎每个舞都和我一起跳。舞会以后,我迟迟不能入睡,直到凌晨还在写日记,叙述我极度狂喜的心情:“我在他的怀抱中飘飘荡荡。”他白天在大街上一家药房里工作,我常常为了经过他面前,不惜走上好几里路,有时候鼓足勇气走进店里对他说:“你好吗?”并找到了他租住的那所房子,经常在晚上从家里跑出来,去看他窗口的灯光。这种激情一直延续了两年,受尽了相思之苦。临了,他宣布即将和奥克兰上流社会的一位姑娘结婚,我只敢在日记里写下失望的痛苦。现在还记得在他举行婚礼的那一天,看见他和一个蒙着白纱的貌不出众的姑娘一起走向祭坛时,我是一种什么心情。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最近,我在旧金山演出,有一天,一位白发苍苍,但看起来很年轻、漂亮的男子走进我的化妆室。我一下子认出了他,他就是弗农。我想,过了这么些年,总可以把年轻时候的热情告诉他,他可能会感到有趣。然而,他却异常害怕,马上就谈到他的妻子,就是那个貌不出众的姑娘。看来她还活着,他对她的眷恋之情始终不衰。有些人的生活是多么单一呀!这就是我的初恋。我爱得发狂,相信从那以后,从没有停止过疯狂的恋爱。

  [美]伊莎多拉·邓肯

  (吴成燕摘自南方出版社《我没有钓住那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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