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是我初中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她长得又高又壮,红黑的圆脸,自来卷的头发胡乱扎成马尾,永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她的名字在班级的成绩单上从下往上数很快就能找到。
有次我俩都在教室黑板旁看贴在墙上的成绩单,她主动问我的名字在哪里,怎么找不到。我指着名单前方让她看,她恍然继而又迷惑:这俩字我都不认识。
中学时同学来往的圈子总是小,一般仅限于座位四周那些彼此不算讨厌的人。我跟孙英的交集,仅限于作为课代表收做业时目光的接触、例行公事的对话,以及等待她装模作样翻书包找一份事实上并不存在的作业。
不管在哪里,每个小圈子里总会有一个最受欺负的人,孙英从小学一年级起就被议程设置成被侮辱与被孤立的对象。她成绩差,家境和卫生习惯也不好,校服总是脏兮兮的,袖口和领口上污渍斑斑,平时沉默得像个影子。班里男生调侃时会说:“你的梦中情人是孙英吧?”赌咒时则说:“我若说谎就得娶孙英做老婆!”女生则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躲开她,仿佛跟她说句话就有可能染上传染病。儿童世界里的刻薄与残忍毫无来由,与网络时代的群起而攻有些类似。
有一次她的圆珠笔掉在了我脚下,我准备拾起来递给她,却被同桌好心提醒:不要捡,她的笔上沾着臭气和笨气。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捡了起来。不过,也仅限于此了。我忙着和班里的尖子生厮杀,为青春期的爱情患得患失,没有余力表达更多的善意。
孙英也风光过。初中三年级时,她在物理课上做出了一道比较偏的题,从她课桌路过的物理老师惊诧地表扬:你们看看,惭愧不惭愧?连孙英都能做出来这道题!
孙英没参加中考就无声无息地从班里消失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去处。
大学毕业后,我有次傍晚出门遛狗,在小区附近的广场碰见了孙英。她还是当年黑黑壮壮的样子,却神采奕奕,正倚着健身器材跟一个男生热烈地聊着天。
我没去跟她打招呼,转身背对着他们,在那里压腿。从只言片语中我得到的信息是:她在一个足疗店工作。她手劲大,很有天赋,又勤快,深得老板赏识。她语气中流露出的兴奋,让我觉得他们可能是男女朋友,至少也是彼此有点好感的。
我压了会儿腿就离开了,远远地听见他们在背后又说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孙英爽朗地大笑起来。
我无端地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夕阳无限好,生活真可爱。
闫晗
(段毅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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