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我

  我孑然一人留在这陌生的星球上。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那种孤独感是地球人所无法想象的。

  原本,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乘“远征号”飞船驶往特里顿克星建立宇宙自动站,可飞船降落后不久突然发生爆炸,把船的外壁炸出一条裂缝。船内的空气在刹那间逃逸殆尽,同伴克劳德、格莱斯和安德烈全都牺牲,而我刚好出去考察环境,幸免于难。

  我爬进飞船仔细检查,电气部分不难修复,也许还能使我苟延残喘几个月。由于爆炸时无线电通讯正好开着,所以爆炸声肯定传到了地球,那里的人会以为我们全部牺牲了。而我也无法通知地球我还活着,因为无线电系统已彻底毁坏。

  飞船爆炸的噩耗无疑对我的妻儿父母是个巨大的打击,虽说地球预先保留了全体船员的细胞和全部记忆密码,也许他们能复制出和我同样的人,但此人根本不等于我。

  为了挽救自己,我疯狂地投入工作,动手修复船舱,终于把“远征号”修好了!到达地球共需三个月,接着会有一周的例行隔离检疫,然后就能回家啦!

  “上帝啊,真是彼得!”迷迷糊糊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我,“真不敢相信会是你!”透明的检疫隔离室外站着马尼教授,我曾经听过他讲授的地质学课程。

  他激动地说:“你真是英雄!告诉我,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事故的起因我说不清楚,还得由专家鉴定。爆炸发生时我正外出考察,另外三人留在舱内,他们因没穿密封衣而全部窒息致死。我无法和地球取得联系,几乎急得发疯。”

  “这我能理解。”马尼掏出烟盒,“对不起,我得抽根烟。”他的神色有些不安,欲言又止,我深知马尼的为人,他肯定有话要说,于是我抢先一步提出:“马尼,我希望尽快能和亲人团聚。”

  他叹了口气,严肃地盯住我,目光凝滞。“彼得,你得有思想准备……”

  “什么?难道艾莲娜出事啦?”

  “倒不是她。”

  “那么是我父母?”

  “不,不,他们都很好,问题在于你。你知道,如果出了飞行事故,而我们又判断人员已全部死亡时,按照规定就得对死者进行复制,让他们重新复活……”

  我不敢抬起眼睛,一股莫名的沉重感使我不知所措……我的替身,一个复制人居然诞生了!要是那样,真正的我又将置身何处?“马尼教授,现在已不再需要那个复制品,让我回家把他毁掉吧!”

  马尼叹着气说:“事情恐怕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同样应受到人们尊敬,谁也没有权利去消灭他!”

  “我就有权利!马尼,地球上有我没他!”

  “地球上的确不能同时存在你们两个人。但问题是,谁是多余的呢?”

  “什么谁不谁的?难道还能说我是多余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彼得,为了你的亲人不致产生疑惑和困扰,我想你应该主动退让。”

  “废话!马尼教授,难道你真的认为对我妻子艾莲娜来讲,和她生活过三个月的人竟比和她生活过十四年的我更加重要?”

  “艾莲娜是和你生活过十四年,但是他却不是只存在了三个月,由于他具有你全部的记忆和思想,应该说是和她生活了十四年再加三个月!谁也不能取消这三个月。复制人一旦诞生,就是一个真正独立的人。你来得太迟了,法律不得不保护他的一切权利,你得承认这点。”

  “马尼教授,如果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有权利要求核查,看看他在这三个月内是否引起过我亲人的怀疑,这总不过分吧?此外,他知道自己是复制人吗?”

  “不,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告诉他起飞时发生了事故,要对他进行必要的治疗,恢复后就让他回家了。”

  我们沉默良久,隔离室的玻璃

  墙似乎把我和整个地球都隔开了。难道我不该飞回来吗?还是说我来晚了?我既没能看到双亲,也没能见到艾莲娜,就连孩子也永远不能再拥抱了!这一切全都留给了他,那我还剩下什么?

  第二天马尼通知我,我的复制人恰好出差在外,所以上级同意我和亲人通过可视电话通通话,但要保证以不泄漏机密为前提。

  我心存侥幸地拨通了儿子房间里的电话,屏幕上只出现了儿子的相片和他的录音:“现在是10点,我去熊湖了,请留言。”我反复思索儿子留下的话,因为我在熊湖有个秘密:起飞前我曾为儿子准备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水下洞穴屋。原来我打算回来后送给他的,而现在他却自己去了!毫无疑问,是复制人干的好事,他把我亲手装修的水下乐园做了个顺水人情!

  我又固执地拨了艾莲娜的号

  码。

  “你好,亲爱的!”她的声音让我发抖,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初恋时的情景。

  “艾莲娜,请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有些变了?你注意到这一点了,对吗?”

  “彼得,你今天怎么啦?什么变不变的?给我住嘴!你根本没变,哪儿来的这种怪念头!你最好还是考虑我们这个周末上哪儿去,也许再去玩一趟你那可怕的‘熊穴’?”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也去过我的秘密洞穴?

  “你说什么?”我吃惊地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你偷偷购买并装修的那个熊湖水下屋吗?”

  我浑身如散架一般,无法出声,他肯定已经把我的秘密告诉了所有的亲人!

  “你怎么啦?”她愕然地望着我。

  “没什么……很好,我很高兴你喜欢那地方。还有一件事,请你永远别再向我提起今天的电话。听好,是永远!”

  一切都完了!我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但那只是在和艾莲娜通话以前。我甚至开始羡慕克劳德、格莱斯和安德烈他们,他们的复制人活得好好的,而且永远不会有谁透露他们在特里顿克星牺牲的真相。而我却只能去另一个星球默默度此一生了。

  “彼得,考虑到你的处境,”马尼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我们打算为你复制另一个艾莲娜和另一个儿子,你们还可以生活在一起,但只能在另外一个遥远的星球。”

  我感到极度疲乏。地球真的太小了……

  (孙维梓译)

  文 尼古拉·布利兹纳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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