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川：告状大县的奇幻转身

　　在剑川县委书记莽绍标看来，越是欠发达地区越有发展潜力和空间。他认为，城市的主政者，首先应是一个城市的经营者。而在城市经营领域，则要通过政府手段去整合资源，进而变成强大的资本

　　夜色里的沙溪寂静而安宁，三三两两的人们聚集在一处大院子里，端坐在台上的一群老人开始调整自己手里的乐器。片刻，这一方天地即将被古雅的音乐所包围。

　　十余位老者古铜色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安然悠远，他们身着简朴而统一的服饰，眼中是道不尽的淡然，报幕过后，梆声响起，老人们马上带着所有人步入了沙溪古乐的天地。

　　沙溪镇隶属于云南大理州剑川县，这个古老的镇子上有着一支传奇的队伍“沙溪民间艺术团”，其核心人员为周边村落里的古乐师12人，这些人平时居家，定期排练并演出。

　　夜色沉下，演出结束，观看演出的剑川县宣传部长何正春站起身给面前的老艺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白天，32公里外的剑川县城，大理州剑川县县委书记莽绍标也重点提到了被世人关注的剑川旅游文化。“剑川本身就是旅游资源丰富，白族文化底蕴深厚的一个县。”莽绍标表示，剑川的格局还是要“抓旅游开发的基础设施建设”，莽绍标将其概括成“一心两城三山一湖”，即以县城为中心，重点在剑川古城和沙溪古镇，所谓“三山一湖”，则指石宝山、老君山、千狮山和鉴湖。

　　富饶的贫困县

　　莽绍标是一个很干脆的官员，1968年出生的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来剑川的时间“从2011年4月至今两年零四个月。”上任后的他用心查了剑川县此前的经济数据，“2010年整个剑川的各项数据（人均纯收入、地区生产总值、固定产投资、财政总收入等），在云南省基本上排在一百位以后，在大理州排在十位以后。”

　　其中，农民人均纯收入位列大理州倒数第一位。

　　然而当地农民收入较低，并非因为自然条件恶劣。“我到这儿以后对整个县进行调研、分析，把整个剑川放在全省129个县里分析，把剑川放在全州十二个县市里分析，剑川有很多优势，比如人均占有耕地接近两亩，即便放在全国也是多的，另外剑川资源优势很明显，水资源特别丰富。”

　　调研之后的莽绍标为剑川下了一个结论“土地资源丰富，人均占有两亩以上，森林资源丰富，矿产资源丰富，水利资源丰富。”

　　但为什么当地收入排位如此靠后？

　　莽绍标解释，农民纯收入低主要缘于“产业比较单一”，基本以传统农业为主。

　　调研后，莽绍标觉得可以把资源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但这个转化是要经过精细思考的，与传统的资源转化不同。“可以通过政府一些调控手段，把一些资源转化成资本。”他觉得，越是欠发达的地方越有发展潜力和空间。所以“我们首先重点抓城市建设”。

　　从大理去往剑川的路，大多在山中云间穿行，将近剑川县城的时候，眼前会出现一条宽阔精致的马路，这条马路从立项到建成通车仅仅用了一年时间，事情的关键其实并不在时间，而在于资金，修路是个耗钱的事情，这条路总投资二亿三千万，“云南省交通厅给了我们一千六百万，其余全部靠我们地方，州里面大约给了我们一千多万。”

　　杯水车薪。

　　但是公路必须要建，莽绍标的意思是，建设公路的目的其实在于“拓展城市、聚集人口、聚集产业、聚集资本。”公路建好，产业进来，“城市经营做好、做活了，实际上你政府是不贴钱的。”

　　不贴钱，但是能赚钱么？

　　至少在剑川，它是赚钱的。“城市道路修在什么地方，城市土地就增值到什么地方。”道路修通后，就面临着城市建设的问题，莽绍标个人有一个理解：“城市的主政者，首先应该是一个城市的经营者，我怎么样把这个城市经营好让他升值。”他说，城市就是他们的一个产品。

　　政府的“进退”之道

　　怎么经营这个产品？

　　首先还是要调查，摸清楚自己的底子。但莽绍标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我做了一个调研，小小的剑川县当时有五个房地产公司！”与这一现象同时存在的是“我来之前的六年中，城市开发总面积不到两百亩，土地出让金不到一千万，房地产业给财政的贡献不到三百万！”

　　莽绍标说，这样肯定不行。“小房地产企业偷税漏税严重，对城市景观破坏比较严重。”

　　于是在一次会议上，他提出要关闭所有的小房地产企业--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决定让大家都不理解，另外也有疑问，“能关得掉吗？”

　　莽绍标说，怎么关不掉？只要政府不给文件、不下批文，它自己就关了。

　　关了之后就万事大吉了？房地产关闭了你要给谁来开发？“要拿出一个大项目，引进大的、有实力的房地产企业。”

　　莽绍标觉得，做城市经营必须通过市场经济，现在他经常与县长交换意见。“我说有利的东西、赚钱的东西政府就退位，交给市场去做。没有利的东西、贴钱的东西，政府就要先到位，例如教育、卫生、公共事业。”

　　在平时闲谈中，莽绍标常常会对县委常委们讲，市场经济条件下贫困地区的政府必须学会做经营政策，要会赚钱，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最后连发展的希望都没有。这几年在剑川，莽绍标得出了一个重要经验，那就是在城市经营领域，要通过政府强硬的手段去整合资源，进而变成强大的资本。城建局长出身的莽绍标觉得城市经营发达了，整个经济就活跃了。

　　很管用的“规定”

　　经济活起来，靠的是资本的注入，剑川县这几年在吸引资本方面可谓不遗余力。莽绍标经常在会上讲全党抓经济，全民大创业，全县上项目，“没有项目，地方经济发展不下去。”同时剑川出台了几个他觉得“很管用的规定”，当地对部委办局实行项目资金的争取考核制，如果部门争取的资金达到全州的平均水平，即为合格，部门争取的资金低于全州平均水平，即不合格，部门争取的资金高于全州水平，则是优秀，连续两年考核不合格的低于全州水平的，就要调整一把手的岗位。

　　每一年剑川都会组织部门考核，有了这个政策，剑川各部门千方百计到州、省争取项目，工作活力大增。在剑川县，各部门领导推行“三三三式”的工作考核办法，即“三分之一的时间到省、到州去争取项目，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办公室处理内务，三分之一的时间到项目工地上督促项目。”

　　除了抓项目，当地还大力抓工业，借助土地资源丰富、水利资源丰富的优势，加之交通区位优势明显，当地大力引进了生物制药和农业产业化企业。2012年剑川实际到位资金排在云南省第一位。

　　同时，剑川亦毫不放松对扶贫工作的力度。在当地打造的“扶贫五个工程”中，培植新产业、培养新农民、建设新村庄、建立新机制、塑造新形象成为五位一体的系统工程，在这个系统工程的基础上，当地以农村风貌为依托的旅游产业亦得到迅速发展，作为旅游产业系统工程的基础，他们狠抓了基础建设“特别是五星级酒店，把一个地方的旅游搞上去，基础设施要上去。”

　　怎么搞？“我们给他（开发商）零地价！”

　　莽绍标解释称，土地由政府供给，但是开发商所有的规划要政府来批，“现在好多五星级酒店问题出在哪里？他们以建酒店的名义搞房地产开发。但是我们这个酒店为什么给老板优惠政策那么大？就是政策很硬，不能搞房地产，只能按照五星级酒店规划设计，我们政府来批。”

　　建酒店的目的是吸引客流。但是客人来了都看什么？在剑川，有一个传统节日“石宝山歌会节”，此前的“山歌会节”都是办在石宝山上，“年年一个样。”莽绍标到任后，把办在山上的节日搬到了县城，并给“山歌会节”改了名字--剑川县白族文化节。移到县城的文化节需要场地，于是剑川新建了一个广场，进而拉动了县城的内需。

　　2012年石宝山歌会结束后，莽绍标走访了几个小卖店，歌会节期间他们的毛收入都是三万以上--这就是政府的目的，即通过办节日拉动整个内需。同时，一大批项目也来与政府签约了。

　　在产业发展的框架中，当地政府早就提出要在县城打造一个高科技生物园区，用以发展并支撑城市产业。剑川的木雕名气很大，古时皇宫的木雕师傅很多都出自这里，但是却没能做成支柱产业，为什么？另外，莽绍标注意到，当地的一些产品大多没有任何品牌研发。在大理机场里铺天盖地都是漾濞的核桃和南涧的茶叶窗口，但是见不到剑川的窗口，莽绍标有些着急。在他看来，“设计很重要”。“做事要用脑、用情、用力。”

　　但是，以上种种，诸如最好的项目、最好的设想、最好的规划，如果干部不动，县委书记一个人是没有意义的。

　　莽绍标觉得还是要抓一抓干部。

　　还是要抓干部

　　在剑川县，莽绍标抓项目工程的模式通常是：首先自己想好要干什么，提出自己心中很成熟的方案，然后把县长喊过来商量。“我提了十件事，县长如果对其中两件事表示有困难，说明他还不同意，那么我们两个就干八件事。”

　　一旦县委书记和县长两个人同意，就召开县委常委会，确定项目负责部门。工作推进一段时间后，莽绍标会去现场走访，并现场办公协调问题，但是有一点很明确“必须按要求时间竣工。”莽绍标多次说自己“越来越垄断，越来越集权”，这个权力指的是督察权，哪个副县长对项目推进不力，莽绍标会马上找他谈话。

　　在强势推动下，剑川的面貌急剧变化，莽绍标对当地人开玩笑称，半年不回家，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莽绍标曾经做了一个统计，“这个数据是百分之百的准确--我履职的两年间，全县新增车辆2900多辆，其中五十万以上的好车十五辆，好车多，就是民营企业多，老板多就是钱多，钱多就是消费高！”

　　这是莽绍标的逻辑。

　　他的逻辑里，还有一个关于语言的概念。近两年，在剑川落户的民营企业有299个，注册资本金达到六个亿，剑川新增外来人口七千多人。在第一次剑川城市建设推进会上，莽绍标说，“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要有外地人，讲湖南话的、讲四川话的、讲普通话的、讲上海话的都有，县城里面跑的车要有挂北京牌照的、各地牌照的，这个城市的经济发展就快了。”现在，莽绍标的想法正在逐步实现。

　　关于剑川曾有一种说法--过去的剑川是告状大县，“写举报信最高明”。当初莽绍标履新剑川县委书记时，有人告诫他，到剑川工作要小心，别被人告了。“当然，来了以后，我也很注意，但是我觉得你好好干几件事，老百姓受益了，怎么会告你？”

　　2012年，大理州纪委来剑川检查工作时说，这一年我们州纪委一封关于你们剑川的举报信都没有收到。

　　“干部的精神、面貌都变化了。”莽绍标说。

　　文｜《小康》记者 齐岳峰 剑川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