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浑不怕 只羡鸳鸯不羡仙
- 来源:女报•时尚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腐败,印务,早恋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3-12-03 13:52
人的喜好不可理喻,比如裁田喜欢小龄的假笑。小龄看店,鲜榨果汁的生意不错,铺面很小,她是主力员工。她的日常打扮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头发绑一根布带,很瘦,像个饿了几年的斑马,越瘦越清秀。
她每天都一脸假笑询问顾客,您要什么口味?
这种假笑,是因为原本柔软细嫩如桃子的心,后来变成皱巴巴的核桃。
这么奇怪的笑容,裁田在人群里,被激发除好奇心,他想方设法得知她的名字。
对小龄有兴趣并且展开行动的裁田24岁,他有搞定小龄的强烈冲动。
21岁
21岁的小龄是一枚内藏腐败的水蜜桃。这腐败从一个恶念开始,强烈固执不能转化,只好崩坏。
这个恶念支撑着她在这家果汁店干了半年。
她每天要将大量的水果粉身碎骨。每次都会想起一句莫名其妙的古诗,是中学时代学的。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嗯,梨子粉身碎骨,柚子粉身碎骨,加蜂蜜。苹果剥皮去核,粉身碎骨,不加蜂蜜,葡萄粉身碎骨,加牛奶。水蜜桃粉身碎骨,加冰沙。顾客想得到的搭配,小龄都照办。
有时候没人注意到她的工作,小龄干脆整个苹果切块丢进搅拌机,有渣,苦涩,多放点糖,其实喝不出异样。她做给自己喝,只为了补充活着的能量和营养。她对自己没有对待顾客那么好,可以喝到纯粹果肉的汁水。看着水果们粉身碎骨是最大的愉快。
仿佛恶念要攻击的对象,也粉身碎骨了,被喝掉,被消化,最后滚去下水道。
21岁之前小龄的人生有于之涣,于之涣是她长夜中的闪电。然后电光黯淡漆黑,神话腐朽溃烂。
清清白白在人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在世上做人,清白很难。
20岁
20岁大专毕业的小龄在一家印务公司当小职员,等到她正式成为小职员,她已经做了两年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熟手。她沉默听话,天底下的老板都喜欢这样的小职员。老板隔几个月,给她加一点点薪水。
她在普通的家庭长大,她遵守校纪校规,她不早恋,她好好学习,只是天分有限,读了个专科。她一直在等待一道闪电照进她的人生。
炎夏时分,她上班的地方,玻璃橱窗外一直有谈笑风生的泳装男女经过。他们从几百米远的水生所出来,那里有个游泳池。于是她办了一张游泳卡,在浅水区翻滚摸爬,直到鼓足勇气滑向深水区,呛水了。
她听见一声锐利的哨声,人被拉到了浅水区。从水里浮出那一刻,看任何人都像是来世间拯救众生的天神。
小龄牢记住了那双膀子,鼓鼓的肌肉,以及胸前那枚银色口哨。百无聊赖的救生员于之涣,抱着这个女孩,对她笑了。
天分不够
隔一天后,小龄得到了一个优秀的游泳教练,免费的。
那双宽大的手掌无数次托着她的后脑勺,教她蹬腿、换气和潜水,还教她永远不要去到真正的江河湖海,在游泳池里玩玩就可以了。他说你这天分,就适合在不超过两米的水池子里泡泡。
于之涣年纪比她大一点,是水生所的职员,业余在游泳池兼职。
他们结婚了。
拿了鉴证爱情的本子才一个星期,在搬家之前,之涣死了。
最短的距离变成最长的距离。
天鹅的毛
那个下午,刚过25岁的于之涣向单位请假,说是有事找女朋友,提前走了。然后他穿过了立交桥,经过了两所大学,步行过一条街道,到了湖边那条路。不少人在湖边趁热下水享受清凉。再然后有人喊救命了。年年有悲剧报道劝止市民,用大招牌树立提醒不要下水谨防意外,总有人不以为然。
25岁的之涣跳下去救人了。那个人情急之下抓紧了他,还一把推了他,推向水底。他靠近了岸边而于之涣向下沉去。之涣的确是个玩水的高手,但是奇怪的是,那天他心情复杂午饭都没吃几口,然后他的腿抽筋了,拖累了他。直到最后一刻他其实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死于溺水。之涣的悲哀只有几十秒。救人的人被救上来,没意识了。
痛哭流涕的之涣父母最后能得到慰藉的是,他们的儿子死于见义勇为。被救的人发誓要把两老当自己父母……这些细节对于小龄来说,统统很不真实。之涣死了么?
死了。
一个人的小半生,稍纵即逝,简直比天鹅毛还轻,小龄打了个寒战。他的手机是小龄唯一带走的遗物。
如今,带着那手机的小龄,动作娴熟操作机器,看着搅拌机榨出的果汁滴进塑料杯,封口,递给形形色色的各种顾客。
小龄盯着主动找上她求爱的男生,问了他的名字和看了他手里拿的电影票后,跟他说“谢谢,我不爱看。”裁田只好失望而去,改天再接再厉。改天再接再厉了,又失望而归。
他对她一无所知,尤其是对她的过去。他不知道,她看起来年轻,却已经结了婚,死过了丈夫。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不幸悲哀,但小龄的要复杂一点。
满腹真相的手机
小龄带着那手机,那只满腹真相的手机。那天之涣说是去见她,但实际上不是。那几天的之涣说他一直在忙房子装修的事情,那个下午他其实是去见一个叫丽丽的女人。
他们的对话在手机里无比感人的存在着,以短信的形式。这些对白一条条联系起来看,揭示着一条清晰脉络。
丽丽是之涣什么都没发生的初恋,很快跟着所嫁的老外,到国外过沉闷但安定的日子去了。他们打算在各自都尘埃落定前,再见一面。他们要见的这一面如果不被意外救人事件打断,他们大概会可耻又快乐地搞在一起,然后若无其事地告别。
丽丽后来怎么想的?小龄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女人没有再打电话到那手机上。
一个年轻的女孩,闪电般有了一个貌似靠谱的丈夫。但他却背着她,密会初恋。然后意外挂了。
小龄心中的怪异,不可名状。
之涣死后,她吃饭必吐,觉得恶心。小半年后,才恢复吃一点米面,大部分还是喝果汁。反正很多女生食量如鸟类一样活着。
她既然当时没有揭示真相,过后就更加没必要。小龄慈悲地成全了丧子的之涣父母,保留了之涣的完美形象。他们也没有挽留她,这不是一个年轻女孩嫁个灵牌的年代。
小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办理了登记,注销了结婚证,换了个地方呆着。
看见了新开的果汁店的招聘广告,她就去应聘了。这份工作与水果们为敌。消灭了成千上万只苹果、香蕉、柠檬、葡萄、木瓜、柚子、桃子之后,小龄觉得她的心似乎得到了最起码的发泄。那种胸口破一个洞的痛苦,平复了一些。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太复杂,他对她那么好,好到她以为全世界他只爱她,可他还去见那个丽丽。
她挺想再次触摸到活生生的于之涣的脸,狂抽他,大哭,大骂他。或者纯粹以见义勇为的好人形象死掉。
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坏人。
21岁的小龄已经没法再随随便便相信一个人。她对所有的人都只会假笑。即使裁田这样看着很顺眼有些动心的男孩。谁知道他背后有多复杂?
越变态,越快乐
关于那个叫裁田的男人。两个月后,他没再找小龄了。他在追求小龄的时候极尽言辞和努力,最后投降认输了。他说他真的很喜欢小龄希望小龄做他的女朋友。
然而在小龄犹豫徘徊在相信与不相信的时候,他似乎消耗完了他的热情。
裁田带着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逛街经过了,但他不再去看小龄,也绝对不光顾小龄工作的鲜榨果汁店。但是他不光顾,他的女朋友光顾。那个女孩子要了一杯酸酸甜甜的柠檬蜂蜜茶给自己,还要了一杯葡萄牛奶带给裁田,她说我男朋友最爱葡萄汁。
这是一个可爱又尽职尽责做人女友的女孩,记挂着男友和男友的口味。
仿佛被这话里浓情蜜意踩到了自己的脚一般,小龄很不舒服。
恶意汹涌,她的假笑又浮现。她盯着裁田的女友说,你还敢跟裁田交往?
为什么不敢?对方反问。
小龄微笑着,微笑着跟同样年轻的女孩子说,我为他打掉了孩子,分手了。他马上就找了新的。你自己小心吧!还有,你最好别去逼问他,他绝对不会承认的。你也别当众闹翻,他会爆发的,说不定会打你。我一直在这里等他,就是要等他回心转意。这条路他总要经过的,他就在前面四四方方的银行大楼里上班。
那女孩目瞪口呆,狠狠地摔了果汁,走开了。
这报复很变态。
然后裁田单独一个人来找小龄,几乎是一言不发,他用奇怪的眼神凝视着镇定自若的小龄。
许久之后,他小心翼翼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愿意接受我,干吗又来破坏我?
小龄抬起头,你不能坚持追我,干吗要追?
裁田先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露出微笑,叹气说道,你得逞了,你这是造谣诽谤。你得补偿我,要不你还是做我女朋友吧。
小龄深深地看了裁田一眼,像他一样微笑了。那么变态的报复,对这个男人来说,毫无损伤。
你交过多少个女朋友?
五六个吧!
为什么分了?是你变心吧!小龄控制不住自己跟这个男孩说话,一直问下去。刨根问底地问下去。在小龄说着的时候,蚂蚁的确企图攻占水果们。她使用一把毛刷刷过去,蚂蚁们粉身碎骨。
哦,有的是我变心,有的是对方变心,裁田很坦诚交代。
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你又想着别人。或者我爱别人,你又想着我。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能少。
24岁的裁田有限的人生恋爱经验,也足够他得出这个结论。
小龄想了一想,激动起来,语气变得恶狠狠说道,这世界上,要一心一意爱一个人跟一个人在一起,可真是太难了。你走吧,有多远滚多远。我不会当你女朋友。
好!我走。裁田也生气了,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其实你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伤害了,耿耿于怀。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但你变成这样,有意思吗?
嗯,没意思。
小龄抓起一枚桃子,投掷砸过去,裁田摸着脑门一声不吭出去了。她坐回椅子,四肢瘫软像个泥巴捏出的人,泄气散架了。她特别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
于之涣死了,死得像天鹅的毛一样轻,压在她心头,比全中国的山还重。
最后的努力
清晨小龄打开店门,发现地上的一个白色信封。里面是一张电影票,和裁田的邀请。
小龄回去了,高铁几个小时就回到那个城市。
原先上班的印务公司还在原地,站在马路对面,她遥遥看见玻璃橱窗后,坐着其他女孩在聚精会神埋头工作。沿着马路,走到了水生所。令她吃惊的是,在游泳池门旁贴了告示,即将拆掉,改建其他建筑项目。
之涣啊,你在天堂过得怎么样?24岁的小龄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关于人生中拯救与被拯救这件事。
比如她和之涣。
与其说是之涣救了她,不如说是她救了之涣。他遇到了一个崇拜他,全身心爱他的小龄。失去了初恋得到小龄,是他的幸运。他不知珍惜,是他的事,他的损失。又或者,之涣见过了那个丽丽,回家还是要跟自己过下去,说不定就过了几十年,白了头偕了老。
这个复杂的世界,人心或多或少都复杂。于之涣也是小龄的初恋,刻骨铭心。天鹅除下的羽毛,也可以用来给自己织一件外衣。
她发现自己很想,很想跟裁田去看电影。
撰文_沈嘉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