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老月光负责把心事都抹淡

　　我看到荣老三在小区入口处跟人谈天说笑，我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不依不饶地挥手对我喊：“我在这里！”

　　我刚搬进小区时，荣老三绝不是现在这样。那时他每天凶巴巴地监视进出的业主租客使用门禁。谁掏不出来，他像监考官那样严肃地命令，你站一边去，别挡后边的人。

　　我是其中的倒霉蛋。他说，身份证。忘带了。学生证？我看起来还像学生吗？工作好几年了！装嫩没用，一起住的人总有吧，打个电话让他们开门。我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房东正在台湾度蜜月！我说大哥你也是新来的，大家互相关照不好吗。

　　吼。他陪我爬7楼看着我掏钥匙开门才罢休，因为他看了一眼我用来记录开会笔记的工作本，说字正腔圆的，应该不是坏人，我荣老三看人从来没走过眼。我说他应该叫派大星，因为他们的大肚子像孪生的。他说他是退伍军人，当过司机，帮老板顶酒变成这样了。

　　荣老三比我大五岁，热衷玩打火机，咬吸管，挠人胳膊，应话文不对题，明明是左撇子却坚持用右手拿筷子发信息。说到底他就是想跟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唱反调。我们一个为了节约房租住顶层，一个住着单位分配的负一层木板房。他住在潮湿嘈杂的负一楼，跟停车场只隔一块木板。

　　我和荣老三这两个看来没什么交集的人却因为来来去去打招呼，偶尔他帮我代收快递，帮忙修水管或搬家具，熟悉起来。直至有一次我加班太晚回家，到小区门口的烧烤摊打算吃点夜宵就这样和荣老三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彼此吹牛侃大山，倒也兴致盎然。

　　这座陌生的城市，我们都被狗血淋头的生活折磨得不成人样，能碰到苦中作乐的人不失为一种难得的快乐。此后不上晚班的日子，我们常相约喝酒吃烧烤。我到公司没多久，混得并不开，免不了被人睥睨。我心底那种可耻的孤独和自卑总时不时跳出来挠我的神经。我倒是羡慕荣老三，从来不觉得自己比谁卑微，永远一副乐天作派。

　　我给荣老三说我的愿望是在广州买房，这份工作尽管辛苦但也有前景，希望五年能升职。荣老三说，他想攒够二十万，然后回老家盖房，再整个果园。

　　他给我看他喜欢的人，每天把吉普车开得像迪斯科的浓妆女孩。他用手机偷拍一段视频，他对她倒车的技术啧啧称奇。他喜欢她每天都潇洒决绝的样子。我夸张地惊叫，品位好low啊！

　　两个月过去，我加完班回来，在小区门口听到好些人在议论有保安在地下停车场偷拍女业主被开除的事情。那天，平时荣老三站岗的位置换了一张新面孔，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荣老三离开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我们最后一次去常光顾的烧烤摊。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荣老三叹气，说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拍自己喜欢的女孩，留在手机里，在情绪低潮的时候给自己鼓劲加油。那天他刚掏出手机偷拍，就被保安队长撞见，队长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完全不听解释当下就开除了他。

　　荣老三喝了一口酒，说城里真是不适合他生活，可是现在钱还没攒够，他没脸回老家。他的眼神温热，有流光在闪，晃悠悠的。我听得鼻酸。现实里，我们每个人都在披荆斩棘往上爬，我们在陌生城市里捉襟见肘却依然充满幻想和希望。可是现实有时就会不断打击人生存的希望。我跟荣老三就这样各奔前程。

　　一个人走回住处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心头有些空荡失落。

　　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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