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梦想谁还来跑龙套

　　你做个托儿都是配角

　　尚有志，想不到我在电视里见到你。我拍着身边的妹子说：“我靠，我认识他。”

　　她说：“林志炫啊，谁不认识啊！”

　　“观众里的那个。”

　　“哪个啊？”

　　可惜你在镜头里一瞬而没，像惊悚片里诡秘闪过的灵异事件。

　　可我晚上终究还是在“我是歌手”的视频中找到你了。你混在人群里皱着眉，卖力表演着沉醉不醒。我真替你着急，这么多年，做个托儿都还是配角。我把你0.1秒的镜头截下来，发往微博，并且给予高分点评——尚有志，你真适合干这行。

　　然后我看着视频里你分辨率不高的脸，那些还不算太遥远的青春岁月，在我困顿懒散的思绪里开始散出PS过的光晕。

　　是阳光耀眼的高中，我骑着自行车从补习班回来，种着白杨的红旗二路一地光斑。细白的杨絮像御风飞行的小妖怪，冷不丁地往口鼻里钻。你穿着棉麻面料的白色外衣，手捧黑白人像艺术照，嚎啕大哭着从远处走来。那是你人生里少有的主角生涯，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长队，白幡涌动，纸钱飞扬。我被你百鬼日行的气场震撼了，从车子上跳下来，看你涕泪横飞地走过面前。你爸要亲眼见到你这副德性，非抽死你不可。你以补课之名，给人家做孝子，这外快赚得真是别开生面。那天傍晚，你来我家楼下喊我。我这般冰雪聪明，看你的面相就知道来意。

　　我说：“给封口费来了？”

　　你嘿嘿笑了，摸出一盘陶晶莹的《爱缺》，“黄黄，别告状啊。其实我不是为了那50块钱，是想磨练演技呢。”

　　那是本世纪之初，10块一盒的正版，还可以勉强打动一枚少女的心。

　　后来我顶着练听力的幌子，把那盘专辑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绞带绞出海豚音。而A面第三首的《太委屈》，也成为我K歌时永不下榜的神曲。

　　青春的屁股一去不复返

　　说实话，我没想过再见到你。可你在零点十二分回了我的微博。你说：“不是吧，你在北京呢？咱们有五六七八年没见过了。”

　　承认吧，尽管我没问你怎么会在茫茫网海里找到我对你的点评，但我可以推想得到，你个臭跑龙套的，深更半夜，守着各大搜索引擎狂搜自己的名字……你是有多想成名呢？

　　我们约在北太平庄的“北飘香”，你一见到我，就来了个热情的拥抱。你真兴奋，点完菜就噼里啪啦地和我说这几年的经历。去“我是歌手”，那是陪一哥儿们去客串，你的主场还是在京城。最近你很忙，因为你死得特好看，许多剧组邀你做鬼子，一天死十几遍。

　　你还向我揭秘贵圈的机密，一个耳光500，裸体一次1000多。我惊讶了。就你这身材，给谁替呢？

　　你来了脾气，拍着桌子，拖着半调子京腔说：“你丫别小瞧人行吗？胡军的《好奇害死猫》你看过没有？”

　　我震惊了，那是我男神之一啊！

　　你一脸得瑟地说：“想不到吧，那个屁股就是我的。”

　　尚有志，你约我的目的，就是毁三观的吧。那个被我意淫过无数遍的屁股，竟然是你的！

　　晚上，我把电影温故知新了一遍。还别说，你没脸的时候，还真有点男神范儿。我发微信给你说：“重看了一遍你的臀部，线条还挺饱满的。”你回：“唉，往事休提，青春的屁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面貌掩盖着世态炎凉

　　我们总算联系上了，周末经常凑在一起吃喝。你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肉来找我。很没档次，但特解馋。尤其是你秘制的水晶肘子，肉酥多汁，肥而不腻。减肥大计，从此屡屡告负。

　　酒足饭饱之后，你还会在我家的窗户边站一会儿。某一天，你在淡淡的夕阳里，无比羡慕地说：“黄黄，你混得真不错。”我一阵猛咳。作为一个合租着8平方米小屋的Office小妹，你的好评像一句讽刺。可你继续感慨：“你知道吗？在北京这个地方，能住在地面上，就叫混得不错。”

　　好吧，比起你幽暗的地下室，这的确充满了优越感。它总让我想起咱们化工大院的宿舍楼，一排排都是不开阔的小窗子。那时你爸打死不让你走文艺这条路，因为他早已决定让你继承他的衣钵，接下他的进厂指标。

　　可你认准了表演是你的终极使命。你天天背着他，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园里自我排练。那时候，我常趴在窗口看你对着花草念尽深情道白。

　　有《威尼斯商人》，也有《雷雨》。现在想想，窗子是我们青春岁月中，相当重要的一个道具。

　　记得分班的那年，你跑来问我：“黄黄，你知道我为什么去你窗子下面练表演吗？”

　　这么二百五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了。可我要如实回答，可就真是二百五了。

　　你在学校里就是朵奇葩。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喜欢我，脸就丢到太平洋了。所以，我装傻地说：“知道啊。你们连起来，名字特别文艺——有志·窗。”

　　你怔了一下，突然哈哈笑了。你说：“好名字，十男九痔，有意义，有深度。”

　　尚有志，你总能自嘲地把所有鄙视当作娱乐。大概是因为险恶的高中磨练了你。毫无顾忌地刺伤别人，从来都是少年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时你忙着考北影，学夸张的表演，念恶心的台词……这构成了暴打你的N个理由。

　　艺术节那天，你穿着借来的戏服，被几个男生堵在楼梯拐角。我和几个女生在不远处看你被围殴，尽管心里同情你，嘴上却说着“长得这么困难，还想当明星”之类的话。

　　现在回想起才发觉，原来我很早就学会了世态炎凉。只是用青春的面貌，掩盖着。

　　扯上梦想就无话可说

　　必须说，你是我的福将，就在咱们重遇的一个月后，我被破天荒调往了前程火爆的市场部，开始跟着经理四处跑。第一次去通州就被客户放鸽子。经理一气之下，丢下我按摩去了，于是我在街上闲逛时看见了你。你在拍电视剧，站在一大堆人和摄像器材中，穿得和男二一模一样。然后，男一疯了一样冲过来，迎面一拳，把你打倒在地上。

　　你的脸肿了，可没人理你。导演忙着给男一说戏，摄像灯光忙着找位置。你一个人捂着脸，坐在一边，等候下一场。我想和你打招呼，可又怕你尴尬。你却眼尖地看见我，跑过来说：“呀，你怎么来了？”

　　我强扭着自己的头，不去看你脸上的青紫，可眼神就不听指挥地飘移过去。你大方地揉了揉说：“没事，一下500块呢。”

　　于是，我的心里就有那么一点酸溜溜的疼了。

　　那天你和导演请假，送我去地铁站。早春的北京，含着料峭的寒。你双手插在兜里，吹着口哨。我说：“做得这么辛苦，有没有想过换一行？”

　　你摇了摇头。

　　我说：“你要我说实话吗？其实……”

　　你终是有了脾气，打断我说：“黄黄，我就是想演个戏而已，不行吗？

　　长得不好看，就没资格演了吗？黄渤长成那样都红了，怎么轮到我就人人笑呢，你们就没有一点梦想吗？”

　　好吧，既然你扯上了梦想，我就无话可说了。

　　傲娇且有价无市

　　后来就是5月了。你去西宁拍了三个星期的戏才回来。周末，你早早提着大块牛腩来，想给我一个惊喜。可前一天晚上我却没有回家。我们刚巧在清晨的楼下遇见。你看见我从一辆卡宴里走出来，有5秒钟定格。我有一点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司机位上的，是与我相亲的男生。你扫了一眼，大概明了剧情，然后戏就来了。你走到我面前，一脸惊奇说：“呀，是黄黄，你也在北京啊。”

　　我应景搭戏说：“是有志吧，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我们热情而短简地寒暄了两句，你便告辞了。我看着你的背影，忽然有了点古道西风的苍凉。卡宴疑惑地说：“他……是昨晚电视剧里的那个鬼子吗？”

　　你突然转过身，对他抱了抱拳说：“知音啊，知音。”至此，我的周末，再不见你来了。

　　6月初，我带卡宴回老家，和父母商量结婚大事。化工大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一些新孩子。我在院里碰见了你爸，他老人家还那么健朗，只是背有一点驼。他说你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咱们这根正苗红的工人世家，能不能多演点八路军？

　　临走前，我把现存的高中同学召集起来，吃了顿饭。大家东拉西扯地就提起了你。时至今日，你仍然是个笑话。当年打你最喜欢的徐望晨，现在已是城管局的一员。他兴致勃勃地说：“尚有志这个人吧，就是一傻逼！”全桌便跟着笑翻了。

　　我忍了一会儿，说：“笑什么呢，人家不管成不成功，都在干着喜欢的事；我们呢，谁还在干自己喜欢的事？”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敢保证，我们这一届除了你，没人在做自己喜欢的自己。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的书桌上找到那盘《缺爱》。当A面第二首结束之时，传来一段青涩的河北腔英语。

　　“Hey，黄黄，DoyouKnow？Ihavetwodreams.Oneisanacting，theotherisyou”。

　　我默默地听了，肆无忌惮地掉了眼泪。

　　知道吗？我曾经有过无数次，想不管一切和你在一起的冲动。可“梦想”是个傲娇且有价无市的姑娘，人人都挂在嘴上，仿佛和她沾边就上档次了。真正敢碰的，却始终没几个。

　　所以像你这样为梦想摸爬滚打，奋斗一生的人，才是真的猛士。

　　但我不行。

　　所以，对不起，请允许我在30岁之前，找个凡夫俗子，嫁了吧。

　　撰文_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