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叫做空知英秋

　　好久不见。

　　我去学校的操场跑步，正巧遇到田径队的同学在训练，粗壮的小腿上绑着两个沙包，脸上油腻的汗水用手背一擦就闪闪发亮，那种不服输的姿态真吸引人注目。我眯着眼看，心里想起初三那年。

　　那时我们被老班吼到操场上集训，为了提升毕业会考体育成绩，每个学生都很努力。那会儿你就是个飞毛腿，随随便便就能在校运会上赢取一块奖牌。我和你漫不经心地开玩笑，说夕阳真像咸蛋黄，你埋头苦跑并没理我。虽然你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可是人缘不怎么好，除了大大咧咧的我总是无所谓地陪着你，没有别人愿意搭理你。可就在我气喘吁吁地追在你屁股后头勤奋训练的时候，老班生气地喊住了你。

　　“你怎么能和她一起跑呢？越跑越慢吗？”你愣了两秒，听话地抛弃了我。

　　许多人知道你学习成绩好，但很少有人看见你的付出。那会儿每次晚自习我和别的同学打打闹闹到很晚才回家，路过隔壁街的你家，我仰起头，总能看见你的房间里白炽灯的光。我收回心思，加了一把劲猛蹬自行车，但我只会回家倒头就睡。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赢得别人的喝彩，例如你。而每当我笑嘻嘻地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总忍不住打断我，你问我为什么就不能要求进步呢。如果进步就是把那些枯燥的各门学科弄得考试第一，那我真的就是及格万岁。人生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呢，我愿意一一尝试，而不仅仅只有学习这一件事。

　　所以中学的时候，我和管乐团的朋友一起去外校演出，和篮球队的伙伴一起挥汗如雨。当然，这些事在你眼中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

　　有一次数学模拟考，我考了不到30分。一堆人围着你对答案，你拨开人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将试卷拍到我的书桌上。你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我都不会做。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你。其实我就是不明白，学习这些对我以后的生活有什么用？

　　对于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你丝毫不感兴趣，觉得我只会瞎想。后来你懒得和我这样不求上进的人混一块，埋头在书堆里。而我生来一看见字就头痛，为了躲避学习，我天天往美术课室里跑。我觉得那些在你看来乱七八糟的油画特别漂亮。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叼着根烟斗问我，是不是想学画画？我懵懂地摇摇头，老实地告诉他，我不会画画。

　　画画是人的天性，没有人不会画画。老头悠闲地喷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坐在一个画架前，只一会儿工夫，他就画了一个天真烂漫的我出来。我惊喜地大叫，真是神啊！可我有这么好看吗？我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老头说你以后有空就可以随便画，将看见的东西画下来，不要改，要勇敢地把每一笔画下去，画出自己眼中的每一个细节。我还记得当我第一次画出一个人踩香蕉皮滑倒的连环画拿给你看，你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看，说我浪费时间。我自讨没趣地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发呆。明明很有趣啊！

　　那之后，我选择了念职业中专，你一路昂扬着直奔大学。只是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你很郁闷地约我逛街。我笑嘻嘻地吃着手里的零食，你耷拉着张脸问我，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难过？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你走神了那么一小会，然后你摇了摇头，说我根本不能理解你。我吧唧了一下嘴巴，对你说，只要我清楚自己要什么就可以了。

　　你读大二那年暑假回来找我，因为要整理行李，你打电话让我去你家。我推开你家虚掩着的门，只见你一边忙碌地收拾东西，一边不时地望几眼电视。我好奇地去看，居然是《雍正王朝》。听说是热播的电视剧，但我不知道从来不浪费时间的你也会迷上。

　　你说大家都在看这部剧，不看没办法和别人讨论，你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不明白，和不喜欢的人交往，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人缘好点而已吗？

　　那天虽然太阳很猛，你还是撑着把伞跟在我后头不辞辛苦地去找一些有趣的小礼物。你说你宿舍的人都很冷漠，不爱搭理人。所以你要特别用心地记住每一个人的喜好，送上特意挑选的礼物搞好关系。有句话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咽下了肚子里。有次我和初中的同学聚会，听别人聊起你，说你是一个目的性太强的人。其实你对别人真心与否，别人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有个男同学撇着嘴不屑地说。

　　那之后我们很少联系，少有的几次见面，也都是你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取得的成绩。我耐心地听着，也虚心接受你对我的批评。

　　我职中毕业，自己开了一家打印店，在闲暇时候随便画画，每天不用加班按时回家做做饭，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的。当我和你说这些的时候，你一脸不屑地说：别骗人了，一事无成的样子，有什么好？

　　确实，你是社会精英，是我们传统观念中以为的成功楷模。可最近一次，我们难得的一次电话，你还说自己是在蹲马桶才有时间打给我，工作饮食不定时，自然而然便秘。那时我想问你：你享受你的成功吗？

　　而你每次找我，真的是有需要才想起我。你知道我虽然不求上进，却有着极好的人缘，手里存着许多人的联系方式。有一次，你想要一个老板的电话，偏偏我的手机丢失过，没有他的号码了。你十分生气，以为是我故意不给你。

　　为了这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我们大概有好几年不曾见面联系。许多时候，我知道你在别人那里打听我的消息，流言传来传去，真真假假。但也许你从来都不曾了解过我，只是习惯了有我这样一个不上道的人陪衬着你。

　　我没有告诉过你，当我无意中看见关于你代表公司参加全国培训的新闻，我有多开心。我们都不是娱乐明星，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有几个能因为工作出色上新闻版面？但是你的确一直往着成功的方向奔去，我将新闻视频看了又看，还和别的同学分享，好像那是我自己的骄傲。

　　我以为你变成熟了，直到最近我们匆匆一面，你一钻上车子，屁股还没有落座，就忙不迭地反驳我订的饭店你不喜欢。你动辄考虑我要怎样怎样才能变得出人头地等等。

　　我还是那样不懂争辩，无措地碰了碰驾驶座上老同学的手臂。可转眼那么多年过去，那些曾经讨厌过你的人，现在都恨不得巴结你。也许，正是这样的现实，才会有许多人日思夜想要成功吧？

　　之后的聚会，聊天的内容极其乏味，无非是各自的成就。

　　我闷闷地喝着红酒，感觉青春就这么过去了。一阵沉闷过后，有人撺掇我讲点好玩的。我喝得有点High，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学着猩猩拍胸脯，嘿，我说你们谁有给猩猩起过名字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凑热闹，我拿着空酒瓶当扩音器，我笑嘻嘻地说，猩猩也可以叫空知英秋的。

　　是的，上海动物园给猩猩公开征求名字，但最后没有按照得票第一的命名为空知英秋。我有些不高兴，为着自己深夜里那深情的一票。

　　一只猩猩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不惯我总是干一些无聊的事情，劝我将生活重心放在过好自己的日子上面。我笑着，告诉你，至少我知道什么东西是有趣的。

　　一个人不管生来是不是含着金钥匙，是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至少他该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能拥有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幸福。如果结果并不如自己所愿，也没必要焦虑。一味地疲于奔命，并不会让我们真正获得快乐。

　　所以你没必要怜悯我只是人山人海中的泛泛之辈，也没必要对我的普通而痛心疾首。即使我不是那个在路边鼓掌的小女孩，我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拥有幸福和快乐。

　　没错。世界注定是功利性的。

　　但我们可以不是。

　　撰文_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