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出完美的男人

　　指导咨询师/李松蔚，北京大学心理学博士，清华大学资深心理咨询师，擅长情绪障碍及人际问题的个体咨询。

　　李浩，男，34岁，某知名外企高级经理，已成家并颇有资产。他带着强烈的职场精英气场来到咨询室，着装讲究，动作干练，彬彬有礼，说话思路清晰且富有感染力。李浩的来诊原因：外遇两年时间，最近被妻子发现，产生婚姻危机。他不愿离婚，又割舍不下另一个女人，内心感到非常焦虑，想知道自己“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深层原因。

　　咨询师：那么，你想先从哪个女人谈起？

　　李浩：先说我太太吧，她很好，可以说perfect（完美）。我们在国外留学时认识，已经快十年了，她很漂亮，是当时系里的系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们的婚姻除了我有另一个女人之外，一切都没有问题，平时即使意见不一致我们也能很好地协商解决……我不知道还要介绍哪些内容。

　　咨询师：听起来在你心里，你的太太很完美，不管是个性，长相……

　　李浩：她是男人心中最理想的太太，聪明、成熟，会办事。实话实说，从谈恋爱到结婚，我们一直都是明星情侣，被别人羡慕的对象。现在出这种事，不要说别人不相信，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完全不make sense（讲得通）……（停下来大口喘气，额头见汗）

　　咨询师：那么我想听听另一个女人。

　　李浩：（喝了一口水）我们做项目时认识，她是客户公司的普通职员，跟我不算是一个圈子。怎么说呢？她很普通，从身材、外貌、气质各方面看都比不上我太太，我们甚至没什么共同语言，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她大大咧咧的，遇到点儿事就咋咋呼呼……很多连男人都不说的粗口，她说起来倒很自然。总之就是很粗糙，这是一件很ridiculous（滑稽）的事，对吧？

　　咨询师：听起来连你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被她吸引。

　　李浩：是的，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

　　咨询师：那么你跟她在一起会做什么呢？

　　李浩：呃……大部分时间都是毫无意义的事。陪她看电视，她喜欢看很无聊的国产电视剧，或者是聊天，吃东西，我们一般会叫点外卖，当然还有……性生活（表情有点尴尬）。每次从她那里出来，我都有一种罪恶感，觉得又浪费了一天时间（沉默片刻），我会不会是把那种生活当成一个避风港？在那里可以什么都不想，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时间。

　　咨询师：你跟太太在一起的时候，会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吗？

　　李浩：（思考了一会儿）应该也有吧。我们会安排得更丰富一些，有时出去看电影，听音乐会，上街购物，一起打网球，游泳什么的。不过，呃……

　　李浩的表情变得很扭捏，向咨询师反复确认保密原则后，小心翼翼地往下说。

　　李浩：有一件蛮奇怪的事情……我和我太太的性生活有些问题，嗯，持久不是很好，有时根本就不能……这个情况已经很多年了。但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我却表现非常好，需求也很强烈……跟她做爱相当愉快，而且完全是自发的，明明感觉很累了我也会想要……做起来居然精力十足，完全没有疲惫感。所以，这应该不是生理原因，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咨询师：你和太太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李浩：我想想该怎么说……我和我太太做爱的时候很用心，想要表现好一点，我太太也很配合，但就是没有用。我越是希望表现得好，越会糟糕。

　　咨询师：很用心地想表现好一点，听起来像是一个对自己的要求？

　　李浩：是的，说出来的时候我也意识到了。可能就是有了要求，反而导致我表现不好。

　　咨询师：也许“想要表现得好”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有点像是交作业。而面对那个女人你可以允许自己不做，就没有压力。

　　李浩：对，是这样。我在给自己压力……压力，这很make sense（讲得通），在她面前我才是真正放松的，是啊，我一直没意识到。

　　咨询师：那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你的压力问题。

　　李浩：嗯，说实话，我没想到这是因为压力。我一直觉得自己能应付好一切，以我的年资来说，在公司能做到这个position（职位）已经很不错了，经济收入也不错。没想到面对性生活会有如此大的压力。我想大多数男人都有这种心结吧，希望自己更强一点，否则就会心慌。这次不如以前，下一次就会担心更多一点，对吧？

　　咨询师：很多人是会这样。不过比如今天不行，你在另一个女人面前会说不做了，这样的状态就比较放松。如果用同样的方式对你太太会怎样？

　　李浩：（瞪大眼睛）直接告诉她我不行吗？那样太丢脸了！

　　咨询师：你觉得有点丢脸？

　　李浩：（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倒在沙发上，无力地苦笑）不是有点，是非常，非常。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大约半分钟，李浩抬起手捂着脸。

　　咨询师：……你很不愿意在太太面前丢脸。

　　李浩：（捂着脸不说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是的，那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事。

　　咨询师：你说的是丢脸？

　　李浩：（摇头，虚弱无力地）承认自己无能……

　　咨询师：在你太太面前？

　　李浩：（仍然捂着脸）所有认识我的人面前，所有认识我的人。

　　咨询师：但是，不包括那个女人？

　　李浩：（继续摇头）她不认识我，她其实不认识我……

　　咨询师总结：

　　从生理表现入手，找到了来访者完美生活的最大威胁--他对完美的渴望。因为太想表现得好（或者说，太恐惧表现得不好），所以一直在用压力推动自己，在“完美”的太太面前，性生活也变成了一种“能力检验”。或许在来访者的经验中，大多数事情都是越有压力越能做好，可惜性生活是例外，这成了他完美世界中最大的裂痕。

　　来访者从小处于严厉和高压的家庭氛围中，价值感完全建立在“表现”的基础上。他很小就意识到，如果表现得好，当一个父母喜爱的乖宝宝，就可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如果没能表现出这些优点，就会被嫌弃，批评，冷落……成年后，即便没有父母的督促，他也会在内心中要求自己，懂礼貌，有教养，学习成绩好，上名牌大学，出国，找漂亮太太，进外企……这一切造就了他今时今地的“完美人生”--当然，只是在“表现”层面而言。

　　在内在的“体验”层面，来访者却是苍白而软弱的。他完全不能放松，更不能去全情投入地享受一件事情。他无法相信，除掉那些金光闪闪的外衣，自己仍然是一个有价值，值得爱的人。那种设想会让他恐惧得发抖。所以他只能随时随地将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就算和太太在一起，就算躺在自家的床上。

　　这种极度高压的生活是难以忍受的，于是来访者找到了一个出口--外遇。那是一个地位远比他低，与他的生活没有交集，也不曾真正“认识”他的女人，只有在那里，他可以允许自己享受--“罪恶”“无所事事”的--放松。

　　与其说来访者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倒不如说，是他发现了一种喘一口气的生活方式。同样的道理，折磨他的与其说是婚姻的约束，倒不如说是这种新体验与他原有的完美世界不能兼容的本质。因此，来访者的咨询目标必须只能是两个世界的和谐。两个女人他当然只能选择一个，但不管他做出怎样的选择，只要能试着接受自己并不能处处完美的事实，放下防卫，以普通人的姿态感受生活，他一定会拾起许多过去错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