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情缘,一世怀念

  清明节,阴雨绵绵,安徽省繁昌县繁阳镇范冲村西边的一片山岗地浸润在连绵的细雨中。一位高大儒雅的老人在一座新修不久的墓前久久站立,墓碑上方镶嵌着一张精致的烤瓷遗照,年仅17岁便已病逝的谢邦宁在相片上绽开美丽淡然的微笑。老人用感伤的眼神一遍一遍缓缓打量自己为她拟定的碑文:故妻李谢邦宁之墓。然而陪伴他的当地亲友们都知道,相片上的秀丽女子并非他真正意义上的妻子,老人却深情怀念了一辈子……

  初相见,意难舍

  李敏生出生于繁昌县旧县镇(今新港镇)小磕山一户书香门第,其父李应文曾留学日本明治大学,在当地是名噪一时的教育楷模。抗日战争爆发后,小磕山沦为敌占区,李敏生一家过着动乱不宁的生活。

  李敏生的姐夫此时在范冲给一个姓谢的大户人家当私塾先生。谢家的长女谢邦宁不仅容貌出众,而且多才多艺。姐夫佘之涛与岳父商量,眼下战乱不停,祸福难测,不如给李敏生早日订门亲。1940年春节,双方家长互换了庚贴,给一对不曾见面的小儿女订下了终生。此时,李敏生14岁,谢邦宁13岁。

  两年后,分别在两所学校就读的李敏生和谢邦宁带着几分好奇,开始了书信往来。两人虽然年幼,却都聪明伶俐,书信格式都是诗词短章,文辞华美。他们在信中相互鼓励,谈论理想和人生,很快,情感的幼芽开始萌动。

  1943年,李敏生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连跳两级。李敏生把这个好消息在信中告诉了谢邦宁,两人约定暑假期间在中分村见面。

  这次相会是李谢二人一生中仅有的会面,它的美好和珍贵谱成了一曲凄美的绝唱,任凭时间消逝得多么久远,这份情感也从未在李敏生心中褪色消减。

  7月的中分村绿野平畴,清风拂面,夏日山林的宁静柔美让两人的初次见面洋溢着纯真浪漫的情怀。此时的李敏生已是挺拔英俊的小伙,谢邦宁也已出落成温婉美丽的女孩,乍一相见都被对方深深吸引。他们沐浴着阳光清风,聆听蝉噪鸟鸣,一切都如梦境般美好,一切都像天地初开般纯粹,两颗青藤一样年轻的心,盛满了幸福和爱情。

  一连四天,从太阳还未露脸开始,谢邦宁就悄悄从家出门,步行五里山路赶到中分村与李敏生相见,直到太阳落山满天星光,两人才依依不舍作别。四天中,爱情的甜美盈满了相会的分分秒秒。有一天,他们觉得言语再也无法表达彼此的情意,于是按捺不住激动奔跑到县城,找到一家照相馆,肩并肩靠在一起拍了一张合影作为爱情的见证。他们商定,等到抗战结束和大学毕业,将用婚礼来庆祝胜利,然后永远生活在一起。

  分别时刻,两人都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李敏生写下了离别时的情景:“伸手互拂泪不尽,无言只有咽噎音。唯期早日清秋去,但愿及时腊月临。”他期待着寒假的来临。

  然而,这一别竟成永别。他和她的缘分,只有这短暂的四天。

  把她的牌位娶回家

  1944年1月,李敏生加入了新四军皖南支队繁昌大队。谢邦宁在给李敏生的信中说:“独自倚闺楼,怵欢心内揪。喜将雪国恨,痛定报民仇。勇猛为夫性,安全是妾忧。盼来大获胜,抵去夜常愁。”李敏生深感谢邦宁喜忧参半的复杂心情,回信说:“儿女缠绵须要缓,江山美丽不能丢。他年高唱凯歌返,永抵春闺独怵愁。”充满了革命的浪漫主义和激情。

  当年12月,正在读书的谢邦宁突患伤寒,同学将她转送回家后,因繁昌沦陷无法延医,于发病的第二日不治离世。这一年,她刚刚17岁。

  噩耗传来,李敏生如惊雷击顶,痛不欲生。父亲李应文提出,既然已订婚,谢邦宁就是李家的人,生不能作李家的儿媳,死也要进李家的祠堂。李敏生含泪点头。李家的花轿吹吹打打抬到了谢家,李敏生将谢邦宁的牌位放置在花轿中,像迎娶新娘一样,将谢邦宁的牌位接回了家。

  之后,李敏生改名李若非,先后进入联立中学和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抗大毕业后,分配到新四军七师政治部,之后跟随部队戎马倥偬,先后经历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京沪杭战役,但这一切都没有抚平他对谢邦宁的刻骨思念。每当夜深人静,谢邦宁的身影便会浮现在眼前,四天的相会场景无数次在心头回放,生命中最美丽的四天,已成为他一生永久的怀念。

  上海解放的第二天,李敏生站在原国民党上海港口司令部的大楼窗口,他看着马路上正在游行庆祝解放的大学生,不禁热泪盈眶。他想,如果谢邦宁还活着,她应该也会在他们的行列中,穿着学生裙,梳着齐耳发,挥舞着拳头高喊着口号,一定会回头向他展开甜蜜的微笑。想到此,李敏生就悲伤得无法自持。

  她是他永远的妻

  1953年2月,李敏生终于结婚成家。妻子戈国秀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她知道丈夫心中有个叫谢邦宁的已逝女子,这女子是丈夫心中永远的痛,她敬重这份执着动人的情感。第二个女儿出生前,戈国秀对李敏生说:“敏”这个字是你与邦宁订婚和交往时用的名字,女儿就叫“敏”吧,对邦宁也是一种纪念。李敏生非常感动。

  1965年冬,李敏生转至合肥,在国防光学研究院从事激光反导弹工程的大气传输研究工作,从办公室副主任职务升至研究室主任、书记,直到1987年离休。

  戈国秀于74岁时去世,李敏生将她安葬在繁昌老家。隔山相望的范冲村西,则安眠着他的另一个亲人谢邦宁。葬下妻子后,李敏生来到谢邦宁的墓前,看着那荒芜的坟茔,内心酸楚,自己儿孙满堂,谢邦宁却是玉殒香消,孤寒凄冷地长眠地下。想到这里,李敏生五味杂陈:她曾是他的未婚妻啊!他必须要为她做点什么,就算自己大限来临,也不会再有遗憾。

  回家后,李敏生找出珍存的谢邦宁的一张小照,做成了烤瓷相片,又回乡重修了谢邦宁的墓。相片被镌刻在墓碑上方,墓碑正中是一行干净有力的行楷:故妻李谢邦宁之墓,落款是李敏生携子孙。李敏生想,哪怕只是美好的愿望,他也要给她一个归宿。

  今年清明节,李敏生来到他给谢邦宁新修的墓前,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取出一个小包,那是他自己的一缕白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生不能陪伴她,那就剪下自己的头发与她地下相伴吧。

  在当年和谢邦宁约会的地方,李敏生回首往事,感慨万端。中分村,北山岗,六十多年前,一个是青葱少年,一个是如花美眷,那四天的美丽,让李敏生用尽了一生的怀念去交换……

  文/张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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